大明执政官 第138章 三月京华的风信

三月的北京，春寒料峭，护城河边缘冰未消。

但比春意来得更快的，是来自东南沿海的劲风——月港大捷的详细战报，经由六百里加急，跨越千山万水，终于在三月初五这日，送达了紫禁城。

这份战报并非孤本。

几乎在同一日，通政司收到了福建都司“痛陈海寇猖獗、请增兵饷”的例行公文，而司礼监秉笔太监刘瑾的案头，也摆上了一份来自福建镇守太监的密报，内里极尽渲染海战之“惨烈”、月港兵力之“不足”，以及文贵“擅专”、“靡费市舶司银钱以充军资”等事。

乾清宫西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

梁正（朱厚照）身着常服，正慢条斯理地翻阅着这几份内容迥异、心思各异的文书。杨廷和与石文义肃立在下。

“好一个文仲实！”梁正放下文贵那份详细记述了望犀角之战过程、附有新式哨船图样及战果统计的奏报，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指尖在“阵斩溺毙无算”、“贼酋陈国辉自爆焚毁”、“海域为之一清”等字句上轻轻划过。“以新练之卒，破积年之寇，未费朝廷额外一兵一饷，实心任事，堪为表率。”

他目光转向杨廷和：“杨先生，你以为如何？”

杨廷和心潮澎湃，面上却依旧沉稳：“陛下，文贵此捷，非仅一城一地之得失。其意义有三：一者，彻底打通东南商路，海疆靖宁，岁入可期；二者，验证市舶司新制、新军战法之可行，开海之策，根基已固；三者，提振天下勇于任事者之气，证明只要方略得当，躬行实干，纵有万难，亦可克之！此乃陛下革新图治之明证！”

他这话，不仅是为文贵请功，更是将月港的胜利，牢牢绑定在皇帝推行的新政大旗之上。

梁正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又看向石文义：“石卿，你那边的消息呢？”

石文义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顾云卿密报已至。证实望犀角之战，文部堂指挥若定，新船火器确建奇功。另，张琏于战前确有异动，试图与陈国辉暗通消息，已被严密监控，其联络渠道亦在掌握。文部堂于战后，已顺势将张琏及其核心党羽彻底控制，其部众亦在甄别整编中。”

这密报，补全了文贵奏报中未便明言的细节，也印证了文贵对内部隐患的处置果决。

梁正听完，这才将那份福建都司的公文和司礼监的密报随手推到一边，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看看，仗打完了，该请功的请功，该告状的告状，倒是热闹。”

他手指在那份司礼监密报上点了点，“靡费？朕看文贵这钱花得值！比某些人尸位素餐，坐糜饷银要强上百倍！”

他没有点名，在场三人也不敢接话。

“陛下，”杨廷和适时进言，“文贵立此大功，于国于民皆有大利，当予重赏，以励后来者。且月港新制已见成效，当借此东风，稳固成果，并酌情推广。”

“赏，自然要赏。”梁正沉吟片刻，“擢升文贵为太子少保，仍总督漕运兼提督市舶司，总揽东南海事。赐蟒袍一袭，玉带一围，荫其一子。月港有功将士，着文贵核实功绩，兵部从优议叙！”

太子少保，乃是从一品的荣衔，虽为虚职，却代表着极高的地位和皇帝的恩宠。这份赏赐，重在名位，既彰显了文贵的功劳，又未过度打破现有的权力格局，尤其是并未立刻给予其更大的实质性兵权，直接节制福建水师，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陛下圣明！”杨廷和与石文义齐声道。

“至于刘瑾那边……”梁正语气转淡，对石文义吩咐道，“你去告诉他，朕已知东南之事。让他管好自己手下的人，福建都司若是再不顶用，朕不介意换个能顶用的去。月港的税银，关系国计，谁敢再伸手，或是暗中作梗，耽误了朕的大事，朕决不轻饶！”

这番话，既是敲打，也是警告。梁正暂时还需要刘瑾这块“磨刀石”和“靶子”，但绝不会允许他破坏东南这盘已初见成效的棋。

“奴婢遵旨！”石文义凛然应命。

待杨廷和与石文义退下后，梁正独自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绿的枝桠。

月港大捷的消息，如同一声春雷，必将震动朝野。

可以想见，那些原本对开海、对新政持观望甚至反对态度的势力，此刻该是何等惊愕与不安。

而文贵，经此一役，已从一个推行新政的干吏，一跃成为手握实绩、简在帝心的方面重臣。这既是好事，也意味着他将面临更多明枪暗箭。

‘赏蟒袍玉带，是告诉天下，文贵是朕的人，动他，就是打朕的脸。’梁正心中思忖，‘升太子少保，是给他的功劳一个交代，也是将他更紧密地绑在改革的战车上。接下来，就该是消化战果，将月港模式，慢慢渗透出去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随着月港捷报的传开，帝国这台沉重而古老的机器，某些齿轮，正在被这股来自东南的海风，悄然带动，开始加速旋转。

而此刻的月港，尚不知京师的封赏。

文贵正忙于处理堆积如山的战后事宜：抚恤伤亡、整编俘虏、修复船只、核算赏银……忙得脚不沾地。

但港口内外，那股蒸腾向上的朝气，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郁。

只有被严密看管在府中的张琏，透过高窗，望着港口方向依稀传来的欢呼声，面如死灰。

他知道，陈国辉一死，他最后的利用价值也已耗尽。文贵和顾云卿留给他的，只剩下最后的审判，而时机，全凭那位远在京师的皇帝陛下的心意。

东南的风，已吹向了京城。而京城的意志，又将如何化作新的风信，重新吹拂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海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