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执政官 第137章 正德四年二月的刀锋

正德四年二月的东南海风，已带上了些许暖意，却吹不散月港上空弥漫的紧张。

湾澳内，五艘新下水的哨船完成了最后的舾装，黝黑的船体反射着冷冽的光。它们比传统的福船更显矫健，侧舷预留的炮位像蛰伏的猛兽獠牙。

文贵在王良及一众工匠、军官的簇拥下，登上了为首的新船“破浪一号”。

他仔细抚摸着以新法淬火打造的“迅雷铳”铳管，感受着那冰冷的质感。

“试射！”文贵沉声下令。

“砰！砰！砰！”

连绵的轰鸣声在海湾内炸响，远处预设的靶船木屑纷飞。虽有几发未能命中，但其射速与威力，已远超旧式火铳。

“好！”文贵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转身对负责督造的漕运系老工匠道：“刘匠头，辛苦了。所有参与工匠，赏银翻倍！”

“谢部堂！”刘匠头激动得声音发颤。这位文部堂，做事雷厉风行，赏罚更是分明，远比他们以往接触的官吏干脆。

这微小的成功，是文贵在重重压力下，依靠自身班底和市舶司财力，硬生生砸出的第一把像样的利刃。然而，利刃铸成，便需饮血。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云卿的案头，摆上了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情报。

一份来自他安插在张琏旧部中的耳目，言及张琏心腹昨夜秘密会见了一名形迹可疑的鱼贩，似有密信往来。

另一份，则是来自外围监视陈国辉的夜不收。

陈国辉麾下超过三十艘大小船只，正在蛇蟠岛以东的“鬼牙礁”海域集结，动向不明，但杀气腾腾。

顾云卿眼神微凝。他没有立刻去见文贵，而是铺开信纸，以密语写下简报，唤来亲信力士：“立刻发往京师，六百里加急。”他必须先确保皇帝掌握最新动态。这是他的首要职责。

做完这一切，他才整理了一下青袍，走向海防公所。

公所内，文贵正与王良及几位核心军官商讨防务。

王良指着沙盘上几个标记点：“部堂，根据近半月商船被劫的方位频率推算，陈国辉下一步最可能攻击的，是通往月港的这条主航道，或是这个位于航道侧翼、防备相对薄弱的‘望犀角’渔村。下官建议，巡海力量应向这两处倾斜。”

文贵颔首，王良的数据分析，让他的决策有了更清晰的依据。

就在这时，顾云卿步入堂内，拱手道：“文部堂，卑职刚接到线报，陈国辉大队人马在鬼牙礁集结，意图不明。另，张琏府上，昨夜有不明身份之人出入。”

两相对照，意图已然明显。陈国辉要大举来犯，而张琏，恐怕也快要按捺不住了。

文贵目光扫过沙盘，最终定格在“望犀角”。

“陈国辉狡诈，主航道他必设埋伏。望犀角看似次要，若能攻下，既可劫掠补充，又可侧击我航道，动摇商贾信心。”他手指重重一点，“此地，便是决战之处！”

他随即下令：“传令！所有巡海船队，包括新下水的五艘哨船，即刻秘密向望犀角外围海域运动，依礁石设伏！港口只留少数船只虚张声势。”

“王待诏，你坐镇港口，统筹所有物资调配，确保前线补给！”

“顾经历，”文贵看向顾云卿，语气郑重，“张琏那边，就交给你了。无论他用意如何，在战事结束前，不许他及其旧部踏出府门半步！若有异动……你知道该怎么做。”

“卑职领命！”顾云卿肃然应道，眼中寒光一闪。这正是他等待的时刻。

命令迅速下达。月港这部精密的机器，在文贵的指挥下高速运转起来。新式哨船在熟悉水文的漕运系骨干驾驶下，如同利剑出鞘，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笼罩的海面。

而此刻的张琏，正焦躁地在府中踱步。他收到了陈国辉即将动手的模糊消息，也察觉到了港内的异常调动。

他本想趁乱做点什么，却发现府邸周围的明暗岗哨陡然增加了一倍，所有出入通道都被彻底封锁。

“文贵……顾云卿……”他咬牙切齿，知道自己已被彻底看死，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一种无形的囚笼感，让他倍感窒息。

二月十七，黎明。

海面上薄雾弥漫。

正如文贵所料，陈国辉亲率主力近四十艘船，直扑望犀角。他打的主意正是先洗劫这个富庶的渔村，补充给养，再以逸待劳，伏击来自月港的援军。

然而，他的船队刚刚靠近望犀角，尚未展开抢掠阵型，侧翼的礁石群中，突然传出了连绵不绝的轰鸣！

“砰！砰！砰！砰！”

五艘造型陌生的快船如同鬼魅般冲出，船舷喷射出致命的火舌！正是装备了“迅雷铳”的文贵新式哨船！

它们利用礁石掩护，高速切入陈国辉船队的侧翼，集中火力猛攻其指挥船和几艘大型船只。

陈国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从未见过射速如此之快的火器，更没见过如此刁钻灵活的战术。

他的船队瞬间陷入混乱。

与此同时，文贵亲率的主力巡海船队也从正面压上，与侧翼的奇兵形成夹击之势。

海面上，炮声隆隆，喊杀震天。新式哨船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它们不与海盗船纠缠接舷，始终保持着距离，以密集的火力进行远程打击。

陈国辉的船只不断中弹起火，海盗们哭喊着跳海求生。

陈国辉见大势已去，企图率几艘快船突围。然而，文贵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岂容他走脱？

一场激烈的追逐战后，陈国辉的座船被数艘巡海船死死围住。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绝无幸理，绝望之下，竟点燃了船上的火药桶。

“轰——！”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曾经横行东南海域的巨寇“混海龙”陈国辉，连同他的座船，化作了一团巨大的火球，缓缓沉入海底。

望犀角之战，以月港巡海船队的完胜告终。此役，击沉、焚毁海盗船二十八艘，俘获大小船只十一艘，阵斩、溺毙海盗无数，贼首陈国辉自爆身亡。

当捷报传回月港时，整个港口沸腾了！商贾百姓奔走相告，欢呼声震耳欲聋。这意味着，困扰月港多年的最大海盗威胁，被彻底铲除！

王良立刻投入了紧张的战后统计与抚恤工作，算盘珠的噼啪声透着前所未有的轻快。

顾云卿则默默加强了对张琏府的监控。陈国辉覆灭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张琏心中那点侥幸。

他面色灰败地坐在厅中，知道自己的利用价值，随着陈国辉的消失，也已所剩无几。

文贵站在“破浪一号”的船头，看着士兵们清理战场，收缴战利品。海风吹拂着他已见花白的鬓角，但他的身姿却挺拔如松。

这一战，不仅打出了月港的威名，更打出了他文贵自行筹建的这支新式水军的赫赫声威！他用实实在在的战绩，向朝廷，也向所有暗中窥伺者证明，没有福建都司的援兵，他文贵一样能荡平海寇！

他知道，这份凝聚了心血与铁火的捷报，此刻正以最快的速度，飞向那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紫禁城。他期待着，这份捷报，将在京城，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