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陈松回来时,都一更天了。
他到家时,家里一片安静,只有草丛里的虫子,与树上的蝉,还在不知疲倦的鸣叫着。
家里一片漆黑,陈松原本以为一家子都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拿着水盆装了水,囫囵的在外边冲洗冲洗。
待他收拾好,进了房间,摸黑往床上去时,却陡然听到一道声音,“凶手找到了?”
陈松吓了一跳,“你没睡啊,我还以为你们都睡着了。”
“心事儿多,越想脑袋越清明,越想睡越睡不着。”
屋里算凉快,但对陈松来说还是有些闷热,索性老夫老妻了,彼此啥样都见过,陈松干脆将衣裳全丢了,只着个大裤衩子往蚊帐里钻。
蚊帐中更闷,陈松难受,干脆拿了凉席往地上一铺,睡在地上才算舒坦。
许素英摸黑瞪了他一眼,“德行,有福不会享。”
“我就是那粗人,真享不了福。有个凉席给我睡就挺好,我美的很。”
陈松和他媳妇打了两句官腔,才侧转过身看着床的方向,“媳妇,你有啥烦心事儿,说出来给我听听,看我能不能给你支个招。”
许素英挪到床边,垂首看着他,“这事儿你还真帮不上忙。”
“先说,我听听看。”
许素英就把今天德安和赵璟的话说了出来。
别看他们说话时,都觉得国子监不是啥好地方,可那里是一个国家最顶尖的学府,若有能力推儿子、女婿一把,普通人家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可德安与赵璟有了这机缘,却又不得不放弃。
“表面上看,是担心到了那里,成了底子被人欺凌,其实他们主要还是担心,怕一个不慎暴露了我,被我身后那一家子人找到。”
提起原身的出身,许素英烦的直挠头。
当时她穿过来时,原身都死了。她失血过头,又在水里泡了足足两天,费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往岸边游,侥幸在彻底昏死之前被陈松救下,陈松又竭尽全力送她去医馆医治,她才侥幸保下这一条命。
可她虽然活下来了,却没有原身的记忆,只从原身留下的东西知道,这姑娘非富即贵。
她说失忆是假的,但也是真的。她是真不知道原身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不过肯定和“谋杀”脱不了关系。
她不敢妄动一步,一直龟缩在清水县,老老实实过日子。
前些时日陈松从府城回来,带回了一个消息。说是京城诚意伯府,一直在寻找回外祖家探亲时意外走丢的姑娘,听说已经找了二十年。
不管是那姑娘丢失时的穿着,还是她的长相,以及她随身携带的玉佩,都与原身不差分毫,不出所料,原身就该是那个姑娘。
要按一般情况,这个时候肯定要登门认亲,给孩子们提供一个更好的平台。
可内鬼没除,谋害原主的人也没抓到,更甚者连那府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也没打探清楚,贸贸然撞上去,不是找死?
这件事德安是知情的,虽然知道的不详细,但她和陈松对话间露了口风,德安猜到他那外祖家就在京城,而且财大势粗。
他是真不想进国子监么?
想的。
可他与许素英有五六分相像,要是让人透过他找到这一家子,给这一家子带来灭顶之灾,那才后悔莫及。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积蓄能量,静待羽翼丰满。等到有能力了,再往京城去。
反正已经迟了这么些年,也不怕再晚些时间。
且到时候功成名就,就是真有变动也好应付。
许素英就是觉得拖累了孩子,“德安顾念到咱们,赵璟未尝不是。他长了一个玲珑心,又那么聪慧,不会考虑不到这些。因为我,孩子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选府学,我心里不太好受。”
陈松嘴角抽抽,“八百年没多愁善感过,这会儿你还多愁善感上了。”
床上丢下把竹扇来,陈松哈哈一笑,把竹扇拿在手上,漫不经心的扇着。
“但那两孩子坚持不去京城,可能确实有你那点原因,但肯定不全是因为你。”
“你别看德安大大咧咧,其实自尊心跟你有的一比。你让他去国子监,就他那点水平,连跟人提鞋都不配。他在清水县好歹是个秀才,学问也算拿的出手,到了京城,那落差他能忍受?至于璟哥儿,比起去京城,他自然愿意去府城。府城的花销小,一切在他可控的范围内。府城有闺女的生意,路子都趟熟了,他要去府城,就能把咱闺女带走。可他要去京城,到时候没钱没势、闺女的生意也做不起来,去了那里闺女不得跟着过苦日子?闺女肯定不会现在就去京城,璟哥儿是为了不和咱清儿分开,才要去府城。”
陈松说的头头是道,还道他早看出来了,璟哥儿是个走哪儿恨不能把清儿带到那里的性子,想让他们俩分开,若不得已,赵璟许是会同意,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必定不会答应。
所以,“且收收你那点自恋吧。人家考虑的都是自己,有你什么事儿。你可别觉得你拖累孩子们了,你没那么重要。”
许素英被气着了,跳下床将陈松捶了一顿。
捶着捶着,两口子就搅合到一块儿了。直到出了通身的汗,身心都舒坦了,陈松这才起身重新打水,给自己和媳妇擦洗好,两人才躺在地上睡着了。
赵璟与陈婉清翌日一早离开陈家。
他们带走了一部分赏赐,其余一部分留在家里。
许素英没和闺女见外,只当这是闺女孝敬她的。
不过那些衣裳料子她用不上,放着以后做好了衣裳,还给她闺女穿。
这次回去,陈松与陈德安也一道跟着回去了。
因为有赏赐的圣旨,这圣旨究竟要供奉在那里,且得回去两家族人好好商量商量。
一行人出发的早,到了村子时,天才刚亮。可陈大盛、陈大隆,以及赵家的大伯和二伯等人,已经在村口等着了。
看见他们的牛车走近,几人慌忙上前,热情的迎接。
“可算回来了。”
“圣旨呢?快让咱们看看。”
“昨天消息传过来,天都快黑了。咱们以为你们会回来,在这儿等到天黑,迟迟不见你们回来,还想去县城接你们。是大伯说,怕是陪钦差吃酒还没散,咱们才没去县城。”
“总算回来了,快把圣旨供奉在祠堂上。”
在赵璟他们没回来这段时间,两家族人已经商量好了。
圣旨先供奉在赵家祠堂,但是在赵家祠堂旁边的那块儿空地上,已经堆起了青砖绿瓦,明显是准备在这里动工,重新盖一间祠堂。
陈大盛兴奋的满脸涨红,“盖一间赵家村共用的祠堂,以后其余几姓的老祖宗也能供奉进去,圣旨就放在这里边。”
“对,以后逢年过节,咱们都能过来祭祀,以后咱们村的人,就真成一家人了。”
有了这共同的祠堂,又有了这圣旨,陈大盛几人才感觉腰脊彻底挺起来了,他们彻底在赵家村扎下根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被村里的老住户欺辱了。
这是好事儿,大好事儿啊!
陈大盛与陈大隆高兴的将德安拍了又拍,“出息了。”
“可给咱们族人争脸了。”
“了不得了,以后族谱给你单开一页。”
说着话的功夫,村里所有人都蜂拥过来。
大家静等着看圣旨,赵大伯却说,“先不着急,得算个吉时,还得准备供品。”
“我去准备,我家里有昨天买的糕点。”
“瞎婆子算黄道吉日最灵,我们这就去找她。”
“祠堂内是不是也得先打扫打扫,再给圣旨挪个最好的地儿?”
赵家村的人都忙疯了。
不止是赵家村的人,也有其他村落的百姓,听说了赵璟与德安的事情,料到他们今天会回来,一大早的就往这边赶。
人越聚越多,比大过年赶庙会还热闹。
而在大家把路彻底堵死之前,赵娘子与香儿也过来。
他们看着被陈婉清抱在怀里的匣子,想摸又不敢摸,激动的眼眶发红。
谁能想到呢!
他们就是几个小老百姓,竟然还有见到圣旨的这一天。
赵娘子颤抖着嘴唇,“真好,真好!”
“多亏了我嫂子,要不是我嫂子要挖黄芪,宝箱肯定不能被发现。没有宝箱,我大哥如何入得了上边人的眼?”
“有了这桩功劳,不愁璟哥儿以后路不好走。璟哥儿啊,你出息了,以后可别忘记提拔你这些堂兄弟们。”
人实在太多,你一言我一语,一些中听的不中听的话全都冒了出来。赵大伯听的频频蹙眉,让人都散了。
但谁肯散?
谁不想看一看圣旨?
没办法,赵大伯只能承诺,“都先回去,等吉日吉时算出来,到时候大家再来跪拜。若得闲,就去旁边帮忙盖宗祠,早点盖好,早点把圣旨挪过去。”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都叫起来。
“快干活啊。”
“管饭,中午都在这儿吃,争取两天把宗祠盖起来。”
打发了绝大多数看热闹的百姓,赵大伯喊上陈松,一起往赵璟家去。
赵大伯对陈松感激不尽,好话说了一箩筐,陈松却也不好意思。
“当初是担心有余孽尚存,所以没往上报几个孩子的姓名,只当这事儿是我发现的。”
“理解,理解。”
“好在陛下圣明,没让几个孩子白劳作一场。”
赵大伯情真意切的说,“你也别不好意思,这三个孩子,不是你的儿女,就是你的女婿,你又替他们抗下了所有风险,你落点好理所应当。陈松啊,我是觉得婉清这孩子真旺家。娶了她,咱们赵家所有人的日子都好过了。只开荒种黄芪的事情来的突然,我这些族人办事又不地道,委屈婉清了。”
“大好的日子,咱们不提这些事儿,不提了啊。”
中午自然留在赵璟家吃酒,几位长辈吃的痛快淋漓,到傍晚醉的不省人事了,才鱼贯散去。
德安牵着牛车带他爹回县城时,忍不住和陈婉清念叨,“我都不知道回来这趟是干嘛的。”
两边的族人把事情都安排妥了,他们就好似工具人似的,只是露了个面,便啥事儿都没有了。全程都在帮着添茶倒水,听他们说些老掉牙的闲话,感觉这一天都浪费了。
“这些事儿不能说狗屁倒灶吧,但确实挺磨人耐性的。我就特烦这种,没意思……”
德安真心的感叹了一句,“每当这时候,我就特别想搬到府城。那里没那么些乱七八糟的族人,也没那么多无用的规矩,清净又自在。”
陈婉清嗔了弟弟一眼,“还在老家呢,你小心这话被人听去。到时候大家说你心狼,自己落了好不顾念族人。”
德安无语的抽抽嘴角,但到底是把心里的吐槽都咽了下去。
他看了看天色,夏日的天长,别看现在天还没黑,但指定戌时过半了。搁冬天,这时候都入夜一个时辰了。
“行了,不说了,再说下去天就黑了。我先带爹回家,姐你忙着吧。”
“行,回去了好好读书,等忙完家里的事儿,咱们往府城去。”
德安一下来劲儿了,“是搬家去府城,还是送我们过去读书。”
“搬家!不过这是我和璟哥儿的意思,还没和璟哥儿他娘通气。”
“阿姐,你和咱娘也商量商量,咱家也搬去府城呗。”
“娘能走,你和耀安也能走,但爹是清水县的县丞,是官身,若是辞了官,以后到府城怕是找不到更好的营生。”
一个平头小老百姓,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让爹就这么把官儿辞了,太可惜了。
除非府城能下调令,将爹调去府城任职,不然,一时半会儿,爹娘不会跟着搬过去。
德安失落的低头,“不管是辞官,还是调任,都难。算了,以后再琢磨吧,天真的晚了,我先回了。”
送走德安,陈婉清还没来得及回家,就看见赵璟绕过拐角,在街上露了面。
他方才去送醉酒的赵大伯与赵二伯,因为要搀扶烂醉的两人,身上的衣裳被弄的褶皱不堪。
“德安走了么?”
“走了。”
陈婉清一边回着话,一边帮赵璟抻平身上的衣裳,两人牵手往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