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石头更硬的是肚子。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在黑岩洞每个队员的心上。
基地的框架搭起来了:主洞拓宽到能跑马,侧洞改造成粮窖和宿舍,通风口的风穿堂而过,连墙上都挂起了用铁丝串起的马灯。可当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生存的獠牙才真正露出来——吃的喝的,全没了。
出发时带的三十斤炒面、二十斤压缩饼干,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凿岩中消耗殆尽。最后几块饼干,还是王小川藏在自己挎包夹层里的“应急粮”。队员们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看着洞顶滴下的水珠,苦中作乐地调侃:“咱这基地,快成神仙洞府了——喝露水,吃石粉。”
更糟的是水。地下暗河的水虽清,却带着股铁锈味,直接喝能闹肚子。前几天有人图省事,喝了生水,夜里跑肚拉稀,折腾得整组人都没睡好。王小川蹲在洞口,看着队员们蔫头耷脑的模样,攥紧了拳头:“水的问题,必须解决!”
王小川把任务交给了“技术三人组”——懂化学的卫生员老周、当过矿工的张老七,还有手脚麻利的通信员小慧。
“咱就用缴获的那些瓶瓶罐罐!”老周翻出从日军仓库顺来的碘片、活性炭,又扯了些帐篷布当过滤层,“原理简单:沉淀、吸附、消毒。就是得把装置搭起来。”
他们在洞外找了块背风的石崖,挖了三个相连的土坑。第一个坑铺碎石,第二个坑垫木炭,第三个坑铺干净的细沙。老周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示意图:“水从第一个坑流进第二个,活性炭吸杂质,第三个沙层再滤一遍。最后用碘片消毒……”
“能成吗?”小慧捏着衣角,声音发颤。
“不成也得成!”张老七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咱现在连耗子都不如,耗子还能偷油吃,咱连口水都喝不上!”
装置搭好的那天,所有人都挤在坑边。老周舀起一瓢浑浊的地下水,倒进第一个坑。浑水打着旋儿往下渗,带着泥沙的腥气。他们在第二个坑接了半桶,水色稍微清了些,可喝一口还是涩得皱眉。
“再加一层木炭!”王小川蹲在旁边,盯着水流,“老周,把碘片碾碎了撒进去!”
当第三桶水终于滤出时,水面浮着层淡淡的黄色。小慧捏着鼻子抿了一小口,突然眼睛一亮:“不涩了!有点甜!”
所有人都凑过去。老周小心翼翼捧起一碗,递到王小川面前:“队长,你先尝。”
王小川没接,直接仰头灌了一大口。清冽的水流过喉咙,他长舒一口气,咧嘴笑了:“成了!咱有干净水了!”
洞外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有人捧着碗跑来跑去,有人直接趴在坑边牛饮。这口带着木炭味的水,比任何玉液琼浆都珍贵——它是黑岩洞的第一条“生命线”。
水的问题解决了,更难的是粮。
“不能坐吃山空!”王小川在队会上拍桌子,“南路的李忠信保长说过,附近几个村有‘两面人’,能帮咱们弄点粮。明儿个,我带两组人出去‘借’!”
所谓“借”,就是偷。
第一组由老侦察员陈铁柱带队,目标是三里外的李家庄。他们裹着缴获的日军军大衣,扛着空麻袋,大摇大摆往村里走。陈铁柱怀里揣着半瓶碘酒——这是跟李忠信约好的暗号:见了保长,就亮碘酒,说“山鹰的客人”。
李家庄的保长李忠信早等在村口。他搓着手,把两人引进自家柴房:“小川队长让我盯着呢,说你们要‘借’粮。”他掀开草席,下面是半袋糙米,“就这些了,鬼子最近查得紧,我媳妇把陪嫁的首饰都换了盐,就为换这点粮。”
陈铁柱攥紧米袋:“够兄弟们喝两天粥了。告诉李忠信,等咱们站稳了,保他全家吃白面馒头。”
第二组更惊险。小慧带着两个女队员,摸黑去村外的红薯地。月黑风高,她们猫着腰割了半亩地的红薯,用草绳捆成捆。刚要撤,远处传来狗叫!
“快跑!”小慧低吼。三人扛着红薯狂奔,身后传来日军的皮靴声。她们一头扎进芦苇荡,红薯撒了一路。等日军撤走,小慧蹲在泥里捡红薯,手被芦苇划得鲜血淋漓,却笑得直不起腰:“咱这是‘敌后武工队’啊!”
三天后,粮窖里堆起了半人高的米袋、红薯和腌萝卜。队员们蹲在粮堆前,捧着热乎的红薯粥,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磐石谷,哪受过这罪……可这粥,比啥都香。”
最难的是火。
炊烟是最大的暴露源。之前有人试着在洞口生火,刚冒起烟就被日军巡逻队发现,差点招来轰炸。王小川下了死命令:“不找到绝对安全的生火点,谁也不许碰火柴!”
他们在洞外转了三天。最后,小慧在背风的石壁下发现了个天然凹洞——开口朝东南,避风;洞顶有天然裂缝,烟能散出去;最妙的是,洞底有块凸起的岩石,正好当灶膛。
“就这儿!”王小川一拍大腿,“搭灶!”
队员们用石块垒起半人高的灶台,上面铺了层铁皮当锅。烟道用竹筒接起来,弯弯曲曲通到几十米外的岩缝。一切准备妥当,王小川划亮火柴——
“噗”的一声,火苗窜起来了!
橘红色的火焰舔着锅底,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了。老周往锅里倒了水,扔进几块红薯。不一会儿,甜丝丝的香气飘了出来。
“开饭!”王小川喊。
队员们围坐在火堆旁,捧着搪瓷缸。滚烫的红薯粥滑进喉咙,烫得直吸气,却谁都舍不得放下。小慧咬着红薯,眼泪滴在碗里:“我妈以前就这么给我熬粥……”
“以后天天熬!”陈铁柱拍她肩膀,“等打跑鬼子,咱给你熬十锅!”
笑声在山谷里回荡。火光映着他们的脸,也映着洞外漆黑的群山。这簇小小的火苗,不仅煮热了粥,更煮热了人心。
夜深了,篝火渐弱。王小川坐在石墩上,望着洞外。
今天,他们解决了水、粮、火三大难题。三十个人,没被饿死,没被渴死,没被冻死。他们在这绝境里,扎下了根。
“队长,”小慧递来件厚衣服,“夜里凉。”
王小川接过,裹紧。他想起出发前林烽说的话:“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
此刻,洞内传来均匀的鼾声。队员们睡得香甜,脸上挂着笑。他们的梦里,或许有磐石谷的红旗,有家乡的麦浪,有打跑鬼子后的好日子。
而王小川知道,这只是开始。黑岩洞的炉火才刚点燃,更猛烈的风暴,还在后头。但只要这群人还在,只要这簇火不灭,复兴的火种,就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