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未如此煎熬。
对于兵工厂的每一个人来说,等待转轮铸件冷却的过程,比正面冲锋一场恶仗还要磨人。
巨大的铸件被安置在铺满黄沙的地坑里,用厚厚的石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是为了确保它能以最缓慢、最均匀的速度降温,消除内部的毁灭性应力。
任何一丝差错,都意味着前功尽弃。
整整三天三夜。
铸造车间被设为绝对禁区。
除了周平和几个核心技术员定时进去测量温度,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李云龙把他的铺盖卷直接搬到了车间门口,跟他的警卫营一起,吃住都在这里。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瞬间炸毛。
这三天,他骂走了好几拨想来“关心”进度的各级干部。
就连旅长陈更派来的通讯员,都被他一句“滚蛋,等林老弟说行了再来”给顶了回去。
整个兵工厂的气氛,都因为这个静静躺在地坑里的“铁疙瘩”,变得凝重而压抑。
林川倒是显得最平静的一个。
他这三天并未守在车间,而是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笔下的图纸一张接一张。
那是整个水电站发电机组的装配图,以及输变电系统的规划图。
对他而言,转轮的成功只是时间问题。
他脑中的知识与数据早已宣判了结果。
现在要做的,是为这颗即将诞生的“心脏”,匹配好一个强健的钢铁身躯。
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
当时钟的指针指向六点整,周平带着两个技术员,进行了最后一次测量。
“报告所长!”
周平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从车间的电话里传来。
“铸件中心温度,已经降到四十摄氏度以下!符合开模条件!”
“好。”
林川放下手中的铅笔,语气平静地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准备开模。”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兵工厂。
工人们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从各个车间涌了出来,自发地聚集在铸造车间外。
黑压压的一片,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陈更旅长也来了,他身边跟着政委,还有几个团级干部。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目光深邃。
李云龙从行军床上弹了起来,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大步流星地冲进车间。
林川也已赶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坑中央那个被石棉被包裹着的庞然大物上。
“开始吧。”
林川对周平点点头。
几个工人上前,他们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厚厚的石棉被。
露出了那个陶红色的,巨大的泥壳。
“破型!”
周平攥紧了拳头,喉结滚动,最终沉声下达了命令。
两个最壮实的工人,抡起了八磅重的大锤。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哐当!”
第一锤,精准地砸在泥壳的浇口位置。
锤头与坚硬的泥壳碰撞,迸溅出几点火星。
一声清脆刺耳的炸响,回荡在寂静的车间里,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坚硬的泥壳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工人们的心脏都揪紧了。
这声音太清脆了,会不会里面的铸件也……
“继续!”
林川的声音沉稳有力,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哐当!哐当!”
大锤一下下地砸落,陶红色的碎片不断剥落,露出里面幽深的黑色金属本体。
随着外壳被一点点敲掉,那个如同巨型海螺般的造物,逐渐显露出它的真容。
它静静地蛰伏在那里,仿佛一头来自深海的钢铁巨兽,每一寸曲线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张力。
它本身就是一种原始而又精密的力量宣言,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工业美感。
当最后一块泥壳被敲落,整个铸件完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车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失语。
完美!
浑然一体,没有任何一道裂纹!
表面虽然还是粗糙的铸造面,但那流畅的线条,那复杂的结构,无不彰显着一种超越时代的鬼斧神工!
“天……天呐……”
王涛扶着眼镜,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己的膝盖都在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周平则快步上前,几乎是扑到了铸件上。
他戴上白手套,手指颤抖着,一寸一寸地拂过那些冰冷的曲面,像是在确认一个神迹的真实性。
坚固,充满了力量。
他旧有的知识,他毕生的追求,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具象的实体。
“成功了……”
他猛地转过头,看着林川,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只是像个孩子一样,咧着嘴,无声地笑着,两行滚烫的老泪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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