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纳尔海岸线的黎明,是被钢铁与决心撕裂的。
当第一缕晨光挣扎着穿透海平面上的薄雾,照亮那蜿蜒而荒凉的海岸时,映入眼帘的并非往日死寂的沙滩与嶙峋的礁石,而是一片正在有序涌上海岸线的洪流。
无数艘登陆小艇冲上沙滩,放下跳板,身披北晋制式军服,手持燧发枪的士兵们,迅速而沉默地踏上这片属于加洛林,却即将被北晋刻下印记的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与泥土的湿气,偶尔夹杂着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军官压低嗓音的指令。
整个过程,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
没有预想中的箭矢,没有魔族的咆哮冲锋,甚至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未曾出现。
只有海鸥被惊起时发出的鸣叫,以及海浪永不知疲倦拍打岸边的絮语,成为了这场宏大登陆的背景音。
科纳尔地区,正如情报所述,人烟稀少,防御空虚。
魔族和加洛林的仆从军们的注意力,完全被东部和北部张文远、邓禹的袭扰所吸引,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一支庞大的舰队,竟然能穿越被视为天堑,漫长而且危险的海路,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他们最为松懈的软肋后方。
黄公衡站在刚刚抢滩登陆的“劈浪号”陆战队员簇拥下,黝黑刚毅的面庞上,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片陌生的土地。
他深吸一口带着海腥与草木清香的空气,胸腔中积压了近一个月的海上颠簸与生死考验,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释放。
“报告将军!武卫军第一师团第一旅团已控制预定滩头区域,未遭遇抵抗!”
“海军陆战队第一大队已完成侧翼警戒,安全!”
“工兵分队正在勘测地形,准备建立初步防御工事!”
一道道清晰的汇报传来,彰显着北晋军队极高的训练水平和执行效率。
黄公衡微微颔首,脸上却不见丝毫轻松。
他转头看向身旁并肩而立的文仲业,沉声道:“文将军,登陆顺利,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文仲业一身戎装整洁,虽然经历了长途航行和海浪颠簸,眼神却依旧沉稳内敛,他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身后那支庞大的舰队。
数十艘覆盖着铁甲的巨舰,在渐亮的晨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它们是北晋国力的象征,也是此次远征的命脉所在。
“黄将军所言极是。但是如此庞大的舰队,要是长期停泊在此又不加遮掩,无异于黑夜中的明灯,魔族斥候或过往船只很快便会发现。我们必须尽快为舰队找到一个安全的港口。”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断。
出发前,荀文若与董休昭提供的备选方案中,就有此一项——要是登陆点条件允许,便就地建立前进基地!
“科纳尔……”文仲业蹲下身,抓起一把略带湿气的泥土,在指尖捻动,又抬眼望向内陆那条依稀可见的河谷通道,“此地虽然不是良港,但湾内水深尚可,足以停靠我们的军舰,同时又背靠丘陵,有淡水水源,更有通往腹地的路径与河道。天赐之地,怎么能放着不用?”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黄将军,我建议就在此地,搭建我们北晋在加斯庭的第一个钉子!港口、仓库、营房、防御工事……我们要让科纳尔,成为插在魔族背后的一把,不断流血的尖刀!”
黄公衡眼中精光一闪,重重一拍大腿:“好!正合我意!舰队漂泊在外终非长久之计,有了科纳尔作为基地,进可攻,退可守,后勤补给也能就近保障!文将军,陆上的诸多事宜,包括基地建设、向内陆拓展,就全权交给你了!我黄公衡和海军,负责守住这片海,清理周边,给你们争取时间!”
分工明确,职责清晰。
两位统帅都是果决之人,一旦定计,立刻执行。
但是,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面前。
北晋此次是隐秘远征,身份绝不能轻易暴露。否则,一旦让魔族知晓北晋有能力跨海投放如此庞大的兵力,必将引来难以想象的疯狂反扑,甚至可能危及北晋本土。在彻底站稳脚跟,与炎思衡取得联系之前,他们需要一层伪装。
文仲业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既然要借壳生蛋,何不找一个合适的‘壳’?加斯庭地区, 似乎也只有盎格鲁一国符合这个条件?”
黄公衡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盎格鲁公国!他们的海军在加斯庭确实首屈一指,而且……哼,首鼠两端,听说就是他们第一个投靠了魔族,人类中的叛徒。借用他们的名号,再合适不过!”
这是一招妙棋,更是一招毒计!
冒充盎格鲁的军队活动,既能解释这支“来历不明”军队的存在,不会过早暴露北晋的底牌,又能巧妙地离间盎格鲁与魔族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
毕竟,一支强大的“盎格鲁公国舰队”在加洛林沿海神出鬼没,烧杀抢掠,魔族会怎么想?加洛林的贵族们会怎么想?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需稍加浇灌,便能长成参天大树,甚至可能内部先乱起来!
“就这么办!”黄公衡杀气腾腾,“我这就去让人准备盎格鲁的旗帜!海上游弋,交给我!正好,弟兄们闷了一个月,手早就痒了!魔族、加洛林还是其他的商船、军舰,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我们盘里的菜!抢了他们的物资,补充我们自己,还能搅他个天翻地覆!”
文仲业颔首,补充道:“陆上行动,我也会让斥候和先头部队打起盎格鲁的旗号,对临近城镇进行侦查和试探性进攻。虚实结合,真真假假,务必在魔族反应过来,调集重兵围剿之前,将科纳尔打造成一个坚固的堡垒,并将我们的触角,尽可能地向加洛林腹地延伸!”
战略既定,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升旗!扬帆!让那些海里的杂种们,认识认识咱们‘盎格鲁老爷’的厉害!”
黄公衡站在“劈浪号”经过简单伪装的舰桥上,声音中带着令人血脉贲张的煽动力。
一面精心仿制,甚至特意做旧了的盎格鲁公国海军旗帜——蓝底上绣着金色狮鹫的图案,在主桅杆上缓缓升起,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显得格外刺眼而讽刺。
舰队一分为二。
大部分运输舰和部分护卫舰留在科纳尔湾,在文仲业的指挥下,开始利用舰上携带的预制构件和就地取材的木材、石块,热火朝天地修建简易码头、仓库和岸防工事。
而黄公衡则亲率以“劈浪号”为首的三艘最强铁甲舰、五艘护卫舰,组成了一支机动分队,驶离科纳尔湾,开始了在加洛林西部沿海的游弋猎杀。
海天一色,碧波万顷。
初看之下,这是一片宁静而富饶的海域。
但很快,猎物的踪迹便出现了。
“左舷四点钟方向!发现帆影!看规格,是大型商船!悬挂是加洛林公国的旗帜!”了望塔上,视力最好的观察员发出了兴奋的呼喊。
黄公衡举起单筒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那艘正在优哉悠哉航行的三桅帆船,船体吃水颇深,显然满载着货物。
“靠上去!打旗语,命令他们停船接受检查!”黄公衡嘴角咧开一个弧度,“记住咱们现在的身份!是‘高贵’的盎格鲁海军,抢劫……不,‘征收’战时物资,天经地义!”
“劈浪号”庞大的身躯开始转向,毫不掩饰地朝着那艘商船逼近。
同时,信号兵熟练地打出了盎格鲁海军通用的旗语。
那艘加洛林商船显然懵了。
他们显然认出了那面“熟悉”的旗帜,但从未听说过盎格鲁海军会在此海域拦截“盟友”的船只。
船长的第一反应是疑惑和交涉,试图通过旗语表明身份和货物归属。
然而,回应他的是“劈浪号”侧舷火炮舱盖的掀开,以及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
“最后通牒!立刻落帆停船!否则击沉!”黄公衡的声音通过扩音筒,冰冷地传了过去。
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侥幸心理都是徒劳。
加洛林商船乖乖地落下了风帆,如同待宰的羔羊,停在了海面上。
一队如狼似虎的北晋海军陆战队士兵乘坐小艇登船,迅速控制了局面。船上的水手和商人面对这群“盎格鲁士兵”,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但也很疑惑,为什么这些人和传统的盎格鲁长得完全不一样,但他们自称是来自盎格鲁公国某个偏远殖民地的军人,因此口音和长相上和普通的盎格鲁人不一样,检查的结果令人惊喜——船上满载着从魔族本土运来的优质小麦、腌肉,以及一批打造兵甲所需的精铁锭!
“全部扣下!船只、货物、人员,统统带走!”黄公衡毫不犹豫地下令,“告诉那些加洛林软骨头,这些物资,被我们盎格鲁海军‘征用’了!让他们回去告诉他们的主子,这片海域,现在由我们盎格鲁说了算!”
在加洛林船员绝望和不解的目光中,他们连人带船被押送往科纳尔方向。
那里,新建的临时营地,正需要劳力和物资。
初战告捷,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黄公衡率领的“盎格鲁海盗舰队”——当然这都是北晋水兵们私下里自我调侃的称呼,活跃在加洛林西部至西南部的航线上。
他们专挑软柿子捏,遇到悬挂加洛林旗帜的商船,直接拦截扣押;遇到小股的魔族运输船队,更是毫不留情,火炮齐鸣,将其送进海底;甚至有一次,他们遭遇了一艘落单的,正从盎格鲁本土驶往加洛林真正属于盎格鲁公国的补给舰。
面对这艘挂着同样旗帜的“友军”,黄公衡只是冷冷一笑。
“打!照打不误!正好让魔族看看,他们‘忠诚’的盎格鲁盟友,是多么的‘守规矩’!”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炮战过后,那艘盎格鲁补给舰燃起熊熊大火,最终沉没。
少数跳海逃生的水兵被捞起,成为了又一批俘虏和离间计的人证。
黄公衡的手段狠辣而高效。
他不仅掠夺物资,补充了舰队和岸上部队的消耗,更有意无意地放走一些“目击者”,或者让俘虏带回去一些经过精心编排的消息。
很快,加洛林西部沿海开始流传起一个令人不安的传闻——一支强大而且行事肆无忌惮的盎格鲁舰队,正在疯狂袭击所有非盎格鲁的船只,甚至连盎格鲁自己的船都不放过!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盎格鲁公国见魔族在加斯庭陷入苦战,起了异心,想趁机攫取利益?
猜疑链一旦启动,便迅速蔓延。
就在黄公衡在海上兴风作浪的同时,科纳尔沿岸,一场规模浩大的土木工程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进行着。
文仲业褪去了将领的甲胄,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轻便戎装,亲自奔波在建设工地的第一线。
他仿佛不知疲倦,身影出现在码头的建设现场,出现在仓库的搭建工地,出现在挖掘壕沟、设置拒马的防御前沿。
“这里!地基再夯实一点!海浪冲击力不容小觑!”
“木材!那边的木材立刻运过来!天黑前必须完成三号仓库的主体框架!”
“警戒哨位再向外延伸五百米!了望塔的高度不够,加高!”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
正是在文仲业的调度下,七万大军化身为庞大的工程兵团,展现出了极高的组织度和执行力。
士兵们挥舞着工兵铲、斧头、锯子,号子声、敲打声、号令声此起彼伏,原本荒凉的海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改变。
一座简易但坚固的木质码头率先延伸入海,足以停靠“劈浪号”这样的巨舰;
一排排整齐的营房和仓库拔地而起,掠夺来的物资被分门别类,井然有序地储存起来;
环绕营地的壕沟挖掘完毕,内侧垒起了胸墙,设置了箭塔和火炮阵地;
通往内陆的河谷出口处,更是依托地形,修建起了数道简易关隘,派驻了重兵把守。
文仲业不仅关注防御,更着眼于进攻。
他派出了以武卫军中最精锐的斥候营为主的多支侦察小队,全部换上混杂了盎格鲁与加洛林风格的衣物,打着模糊的“反抗军”旗号或直接冒充小股盎格鲁军队,小心翼翼地向科纳尔周边的城镇、村庄、交通要道渗透。
他们的任务有三:侦查敌情、绘制地图、散布谣言。
“听说了吗?盎格鲁人不满魔族拿走大部分战利品,派兵登陆抢地盘了!”
“好像是盎格鲁国内的反魔族派系干的,他们不想再当魔族的狗了!”
“那些‘盎格鲁士兵’凶得很,见什么抢什么,连自己人都打!”
真真假假的消息,伴随着小规模的骚扰——袭击落单的魔族巡逻队,焚毁向魔族缴纳赋税的粮仓,甚至伪装成盎格鲁军队强征附近村庄的粮食,但事后文仲业会暗中派人以“神秘人”身份给予部分补偿,玩一手欲擒故纵——在加洛林西部区域激起了一圈圈混乱与恐慌的涟漪。
当地留守的魔族官员和加洛林地方将领们焦头烂额。
海上运输线频频遭袭,陆上出现不明身份的“盎格鲁”武装骚扰,后勤物资不断损失,民间怨声载道……
他们一面紧急向身在东部前线的瓦罗和皮洛士求援,一面不得不抽调本就不多的守军,加强沿海和重要城镇的防御,疲于奔命。
而这,正是文仲业想要的效果——在魔族主力被彻底惊动,并下定决心调头西顾之前,尽可能多地制造混乱,削弱其潜力,为科纳尔基地的巩固和后续行动的展开,争取最宝贵的时间。
夕阳的余晖,将科纳尔新生的营地染上一片金红。
码头上,最后一艘运输舰卸完了货物,水手和士兵们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躯,走向飘起炊烟的营房。
岸防工事上,哨兵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警惕地注视着远方海陆交汇之处。
一切看似井然有序,充满了希望。
但在指挥部——一间用原木临时搭建的大型营房内,文仲业与刚刚率领舰队返航补给黄公衡,却面对着地图,眉头紧锁。
“三天,我们最多还有三天时间。”文仲业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科纳尔以东约一百五十里外的一座城镇——“索姆敦”上,
“根据斥候最新回报,索姆敦的守军已经加强了戒备,并且派出了多支侦察队向西搜索。他们虽然还不清楚我们的具体规模和意图,但肯定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黄公衡灌了一大口清水,抹了把嘴,冷哼道:“我们这几天宰了七八条船,抢的物资够咱们再支撑两个月!魔族和加洛林的崽子们要是再没反应,那才叫见了鬼了!文将军,你的基地搞得怎么样?能顶住吗?”
文仲业目光扫过地图上标注的己方防御工事,沉稳道:“初步防御体系已经完成。依托地形和工事,抵挡数倍于己的敌军进攻,坚持一段时间,问题不大。但要是遇到魔族调集重兵,我们压力会非常大。”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所以,我们不能坐等他们来攻。必须在他们完成集结,形成绝对优势之前,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部署!”
“哦?”黄公衡来了兴趣,“怎么个主动出击法?”
文仲业的手指从索姆敦移开,划向更东面的几个点:“冒充盎格鲁军队的骚扰已经起到了效果,但现在,需要给他们来一剂更猛的猛药!我决定,派出武卫军第一师团主力,由我亲自率领,以‘盎格鲁先锋军’的名义,突袭索姆敦!”
“突袭索姆敦?”黄公衡瞳孔一缩,“那可是加洛林西部有名的坚城!虽然守军不多,但城防不弱!你有把握?”
“没有十足把握。”文仲业坦言,“但这是必须冒的风险。拿下索姆敦,我们就能将控制区向前推进一大步,获得一个更稳固的前进支点,极大缓解科纳尔基地的正面压力,并能更有效地威胁加洛林腹地。即便不能一举攻克,也要打出威风,让魔族误判我们‘盎格鲁军队’的实力和决心,迫使他们在东西两线之间做出更艰难的选择!”
他看向黄公衡,语气凝重:“黄将军,陆上的硬仗交给我。海上,尤其是来自盎格鲁本土方向可能出现的反应,就全靠你了。务必确保我们的海上退路和补给线安全,同时继续把水搅浑!”
黄公衡重重一拍文仲业的肩膀,咧嘴笑道:“好!有种!你放心去干!海上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不论是谁来,我都能它轰成渣滓!咱们就让这加洛林西边,彻底变成一团乱麻!”
两位统帅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无需更多言语,坚定的意志在眼神交汇中传递。
是夜,科纳尔营地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士兵们检查着燧发枪和刺刀,炮兵们擦拭着野战火炮的炮膛,军官们反复推演着明天行动的每一个细节。
文仲业走出指挥部,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以及营地里那面在海风中微微晃动的“盎格鲁旗帜”,目光深邃。
他知道,冒充盎格鲁这步棋,是一把双刃剑。
用得好,能迷惑敌人,争取时间;
用得不好,也可能引火烧身,甚至提前引发与盎格鲁公国的直接冲突。
但局势至此,已容不得瞻前顾后。
为了减轻炎思衡的压力,为了北晋的未来,他们必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用敌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杀出一条血路!
明天,太阳升起之时,北晋的利刃将不再满足于隐藏在阴影中,它将悍然出鞘,用敌人的鲜血,书写北晋的威名!
而遥远的伊特鲁,正在与卡琳娜进行无声对峙的炎思衡,尚不知晓,一把凝聚着无数人心血的利刃,已经跨越重洋,狠狠地楔入了敌人的腹地,即将为他,为整个战局,带来一丝破晓的曙光。
海风更劲,吹动着营火明灭不定,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加惨烈、决定科纳尔命运乃至加斯庭西部战局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