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火权舆 第152章 两难抉择

微风吹拂着帕默斯顿——这座日益显露出峥嵘气象的城市。

但是，帕默斯顿的总督府议事厅内，气氛却异常凝重。

炎思衡端坐主位，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

他已经换下常穿的戎装，穿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但眉宇间那股经年血火淬炼出的锋锐与深沉，却比任何甲胄都更具压迫感。

自立建国“北晋”的激情余温尚未完全散去，冰冷的现实却携带着滔天巨浪拍至眼前。

帝国的使节，到了。

“让他进来吧。”炎思衡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打破了厅内的沉寂。

片刻，一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在侍卫引领下快步走入。

他面色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因缺水而干裂，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急切。他便是帝国派出的密使，礼部侍郎，崔浩。

崔浩甚至来不及完全遵循外交礼仪，目光便死死锁定了主位上的炎思衡，声音沙哑的说道：“炎大人！请恕在下失礼，实在是局势危急，刻不容缓！”

炎思衡抬手，止住了他过于激动的开场：“崔大人远来辛苦。看你这般模样，大陆之上的情况现在究竟如何？”他问得直接，没有丝毫寒暄迂回。

时间，对于双方而言，或许都已奢侈。

崔浩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看了一眼厅内肃立的荀文若、贾文和、张文远等北晋的核心重臣，知道此刻绝不是还能隐瞒的时候。帝国派他冒险穿越北明远道而来，本就是为了争取一切可能的援助。

“一切的起因，都来自于魔族现任总执政官——拓科拖的毒计！”崔浩语速极快，仿佛慢上一秒，那可怕的现实就会将人彻底吞噬。“我们通过居鲁士公国的消息，知道了拓科拖此人号称魔族千年来最杰出智囊，当前所有的混乱局势都是由他造成的！”

“他利用了加斯庭联合王国内部，盎格鲁、伊特鲁、加洛林和皮亚斯特等公国与另外三个公国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更利用了罗斯王国近年来在东加斯庭平原上急速崛起，与联合王国愈发激烈的利益冲突！”崔浩的话语如同揭开一幅血淋淋的画卷，“他成功了！他成功瓦解了加斯庭联合王国！盎格鲁、伊特鲁、加洛林和皮亚斯特四个公国已经公开投靠魔族，成立了所谓的‘北加斯庭王国’！联合王国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只剩南加斯庭地区的居鲁士、科斯蒂亚和阿尔萨斯三国在苦苦支撑！”

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加斯庭联合王国——人类抵御魔族的西线铁壁，竟就这么轻易地从内部被攻破？！

但这，仅仅是开始。

崔浩的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悲愤与痛楚：“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镇魔关！是梁子令那个叛徒！”

“梁子令？”炎思衡目光一凝。帝国那位因未能接任中央军团元帅而负气北走的猛将？

“是他！”崔浩咬牙切齿，恨意滔天，“拓科拖不知道到底答应了他多少好处！梁子令竟然暗中与魔族勾结！他主动打开了镇魔关要塞的大门！魔族大军瞬间就攻入了镇魔关！”

“柱州军团，公孙衍将军的柱州军团猝不及防，被魔族主力合围在关隘之内！血战了三天三夜！十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军团长公孙衍将军力战殉国！”崔浩的声音哽咽了，虎目含泪，“柱州……柱州全境已然失守！帝国西北特辖区也彻底与长安京断绝了联系！只有柱州军团的副军团长田穰苴将军带着区区几千残兵，浴血拼杀，才侥幸逃回长安京报信。”

轰！

这个消息，比之前加斯庭分裂更加震撼，狠狠劈在议事厅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镇魔关失守！柱州军团覆没！帝国北大门洞开！

那意味着广袤的帝国北方腹地，可能已经直接暴露在魔族的兵锋之下！意味着法孝直临终前最担忧的、最可怕的预言，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为现实！

崔浩的声音因悲痛而嘶哑，却仍在继续：“同时，我们通过仍忠于人类的居鲁士公国了解到罗斯王国的情况同样惨烈。他们丧失了全部占领的加斯庭土地，如今只能依靠罗斯地区复杂多变的天气，勉强在赫辛基行省与魔族以及北加斯庭的叛军对峙。而一旦天气转变，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至于大金……”崔浩的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乾龙那个蛮子！目光短浅至极！他直接拒绝了帝国的求援！只想守着一亩三分地，居然下令开始着手在边境线依山修建‘长城’！妄图依靠一道墙壁，就隔绝魔族的威胁？！简直是愚不可及！自取灭亡！”

最后，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炎思衡，那眼神中混合着希望与近乎哀求的迫切：“炎大人！魔族的兵峰，已如燎原烈火！这不是帝国一国之难，而是整个人类文明的浩劫！唇亡齿寒的道理，您一定明白！如果帝国这道最大屏障倒下，北明也一定会接着倒下？而北明灭亡，魔族就能获得其舰船、工匠与技术，跨海远征北晋，只是时间问题！到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在下恳请您！发兵救援帝国！救援这天下苍生！这不是为我帝国一家，而是为了人类气运不灭啊！”崔浩说到激动处，竟已是泪流满面，对着炎思衡深深一揖到地。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崔浩压抑的喘息和泪水滴落在地板上的细微声响。

巨大的信息量所带来的冲击，让所有北晋核心层都陷入了短暂的失语。

魔族总执政官拓科拖的连环毒计……加斯庭的内部分裂与背叛……帝国柱石梁子令的叛变与镇魔关的惊天失守……柱州军团的悲壮覆灭……罗斯的岌岌可危……大金的愚蠢自闭……

一幅人类防线全面崩坏、末日将至的恐怖图景，血淋淋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炎思衡闭上了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眉心。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巨大的压力。

身后的荀文若、贾文和等人，也是面色无比凝重，彼此交换着震惊而忧虑的眼神。

良久，炎思衡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深不见底，看向依旧保持着鞠躬姿势的崔浩。

“崔大人，请起。”他的声音略显沙哑，“你所说的，实在太过惊心动魄。此事关系到北晋的国运和天下兴亡，请容我考虑之后，稍作再作商议。”

他此刻心中确实纠结万分。

就人类大义来说，支援帝国，抗击魔族，几乎是毋庸置疑的选择。魔族一旦彻底肆虐大陆，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但如今作为北晋的掌舵人，他不得不有更多的考量。

北晋新立，百废待兴，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根基远未稳固。精锐部队经历连番大战，亟待休整补充；庞大的武卫军空有数量，缺乏实战锤炼；杜伊夫根和特恩兰特虽然已经归附，但整合消化仍需时间；军工生产、资源储备……方方面面都面临着挑战。

更要命的是地理劣势——北晋孤悬海外，如果要支援帝国，大军必然要经过死敌北明的防区！刘文和付俊，会好心放行？他们不在背后捅刀子就该谢天谢地了！

再说，北晋主力一旦远征，国内空虚，北明会不会趁机大举进攻，一旦杜伊夫根和特恩兰特失守，到时候进退失据，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那需要跨越敌境和大海的漫长后勤补给线，又该如何保障？这足以拖垮任何一个势力。

炎思衡的沉默和眉宇间的凝重，被崔浩清晰地捕捉到。

他脸色一白，那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又要熄灭，急声道：“炎大人！”

一旁的荀文若适时上前一步，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了崔浩：“崔大人，一路劳顿，心神俱疲。出兵的事的确需要慎重计议，不可草率决定。不如您先下去稍作休息，用些茶点。待我家大人与诸位大人商议出个章程，再与您细谈，如何？”

他的话语有理有据，态度谦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崔浩看着炎思衡深沉难测的表情，又看看荀文若，知道再逼迫下去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他脸上闪过深深的无奈与悲伤，最终化为一声长叹，疲惫地点了点头：“在下明白。恳请炎大人以天下苍生为念。”

说完，他再次躬身，这才跟着侍从一步三摇地离开了议事厅。

厅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声音，只剩下北晋的核心决策层。

炎思衡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重臣，缓缓开口，声音沉重：“文若，文和，文远、儁乂，孝伏，还有诸位，你们都听到了。局势之坏，远超我们最坏的预料。出兵，还是不出？利弊如何？都说说吧。”

厅内一时无人立刻接话，空气仿佛粘稠得化不开。

每个人都在消化这惊天噩耗，权衡着这关乎国运的抉择。

最终，还是荀文若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轻轻捋了捋衣袖，眼神睿智而冷静，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厅堂之中：

“大人，诸位同僚。我以为，此战，我们必须出兵！”

此话一出，不少将领面露惊异之色。毕竟刚才炎思衡所虑，也是他们心中所忧。

荀文若不等他人质疑，便条理分明地阐述起来，每一条都直指要害：

“第一，魔族灾祸，是我们共同的劫难！盛世王朝的覆灭就是最好的例子，这绝非虚言恫吓。如果帝国这道最坚固的屏障倒下，北明绝没有独力抵挡魔族兵锋的可能！一旦北明覆灭，魔族获取了他们完整的造船工业与技术人才，打造出足以远航大洋的舰队，这就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我们北晋纵然有有海天之险，也将直面魔族的大军！唇亡齿寒，这是血淋淋的现实！现在援助帝国，也是自救！”

“第二，”他话锋一转，看向张文远、高孝伏等将领，“我军虽然拥兵数十万，但除去历经血火的老兵，武卫军和新整编的部队，虽然也久经训练，更缺乏实战淬炼！诸位都是沙场老将，肯定明白训练场与战场，是天壤之别！空有数量，而没有一支真正能打硬仗、打恶仗的核心强军，国家就是沙上之塔！此次魔族入侵，虽是劫难，却也是锤炼我北晋新军的最佳磨刀石！我军可轮番派遣各部奔赴前线，在真正的血火中汰弱留强，练就一支真正的百战雄师！这是提升我军战力的天赐良机！”

“第三，”荀文若的目光变得深邃，“我军虽然据有杜伊夫根与特恩兰特，地域辽阔，但就整体资源而言，尤其是军工所需的各类特殊矿产、稀有物资，还是极为匮乏！只能勉强维持日常与低烈度战事所需。据长文最新报告，诸多新式武器的研发，都因为关键材料短缺而进展迟缓。这次出兵，正是与帝国谈判，换取长期、稳定、优惠资源供给的绝佳机会！我们可以要求帝国开放资源贸易，甚至以成本价优先供应我北晋！以此换取我北晋未来数年甚至十数年的稳定发展期，彻底摆脱资源桎梏！”

说到此处，荀文若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开创时代的激昂：

“第四，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一点！这是我北晋正式登上天下舞台，让四海知道北晋之名的天赐良机！”

他环视众人，眼神灼灼：“我北晋新立，偏安海外，天下诸国，谁会真正将我们放在眼里？如今魔族入侵，天下动荡，帝国实力大损，独木难支；罗斯困守严寒，苟延残喘；大金闭关自守，鼠目寸光；北明气量狭窄，优柔寡断，大概率只会坐山观虎斗，甚至期盼帝国与魔族两败俱伤，他好从中渔利！绝无可能早早下场全力抗魔！”

“值此存亡续绝之际，如果我们北晋能挺身而出，助力诸国稳住战线，抗击魔族！这是何等的功业！到时，我北晋的声望，将会如日中天！天下人心，必将归附！这对我北晋未来的发展，甚至未来逐鹿天下，再造一统盛世，奠定万世不拔的基业！这意义，远超十万大军！”

一番话，纵横捭阖，高瞻远瞩，将出兵援助的利弊剖析得淋漓尽致，更是将格局提升到了争夺天下人心的战略高度！

厅内众人，无不被荀文若这番论述所震动。

即便是最初担忧的将领，眼中也开始闪烁起兴奋与野心的光芒。

贾文和微微颔首，补充道：“尚书大人所言极是。而且，出兵并非盲目赴死。我们可向帝国提出条件，最大限度保障我方的利益与安全。”

炎思衡的目光彻底亮了起来，荀文若的分析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因重重顾虑而锁住的枷锁。是啊，危险中蕴藏着巨大的机遇！北晋不可能永远偏安一隅，想要崛起，现在就是最佳的机遇！

“文若，那按照你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向帝国提出要求？”炎思衡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决断。

荀文若成竹在胸，显然早已思虑周全：“大人，我们可以答应出兵，但必须与帝国签订正式盟约，并提出以下几点要求：

“一，签订《帝国-北晋攻守同盟条约》。条约必须明确：在我北晋大军赴帝国参战期间，北明不得任何形式的进攻我北晋本土！如果北明进犯我国国土，我北晋有权立即撤回援帝国的军队！并且，帝国必须同时履行盟约义务，即刻发兵进攻北明本土，以牵制其兵力！”

“二，我北晋出征大军的一切军需粮草、武器弹药、药品物资，应由帝国全额负责供应！毕竟我北晋远隔重洋，又需借道北明，后勤输送极其困难，难以为继。当然，我北晋也会开动军工产能，生产部分物资，以缓解帝国的后勤压力，但主体必须由帝国保障。”

“三，借此机会，与帝国签订长期《最优惠贸易协定》。帝国需以成本价或接近成本价的优惠价格，向我北晋稳定供应各类紧缺矿产资源、军工原料，以此作为我北晋出兵援助的部分补偿和长期合作的基础。”

三条要求，条条精准，既考虑了现实困难，又着眼于长远发展，更将北明这个潜在威胁牢牢加以制约。

炎思衡听完，没有犹豫：“好！就依文若的策略！告诉崔浩，他的请求，我北晋答应了！但这三个条件，帝国必须应允！”

决心已下，北晋这台战争机器，即将为了人类的存续，也为了自身的未来，开始轰然转向，准备投入一场跨越重洋、前途未卜的远征。

而帝国的回应，以及整个大陆的命运，都将因炎思衡的这个决定，驶向一个全新的未知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