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从灰白转到亮堂,弄堂里开始响起马桶车的铃铛声、早起倒痰盂的窸窣声,还有零星的叫卖。高志杰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把手里的螺丝刀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搞定了,总算他妈搞定了!
那个从怀表里拆下来的微型棘轮,被他用细锉刀磨了又磨,调整了齿距,总算勉强能替代“蜂鸟”翅膀连接处那个快要断裂的传动件。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嫁接”上去的零件装好,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尝试启动。
“蜂鸟”在他掌心微微震动了一下,发出比以往更沉闷一点的“嗡嗡”声,左边的翅膀挣扎着扇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下去。
“……册那!”高志杰低声骂了一句,一股无力感混着一夜未眠的头痛席卷而来。还是不行。能源是一方面,这机械结构本身也快到极限了。东拼西凑的零件,精度和匹配度都达不到原装的要求,就像给精密跑车装了个拖拉机的齿轮,能转起来才见鬼了。
他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那堆零碎,感觉自己跟这堆破烂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在硬撑。
“高志杰!高志杰!太阳晒屁股咯,上班要迟到了哇!”楼下房东太太的大嗓门准时响起,带着上海弄堂里特有的、不管别人死活的热情。
“晓得了!谢谢阿姨!”高志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胡乱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的年轻人,努力挤出一个没什么破绽的、带点疲惫的微笑。新的一天,演戏开始了。
刚到76号大院门口,就看见几个行动队的人咋咋呼呼地往车上搬东西,王逸飞叼着烟靠在车边,看见他,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哟,高技员,早啊。脸色不大好看嘛,昨天夜里做贼去啦?”
高志杰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扯出个苦笑:“王队长就别取笑我了。隔壁邻居家的闹钟坏了,响了一夜,修又修不好,吵得人根本睡不着,头昏脑涨的。”
“修闹钟?你还有这闲心?”王逸飞吐了口烟圈,“要我说,直接扔掉买新的嘛,费那个劲。”
“唉,能修则修嘛,扔掉多可惜。”高志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有点技术癖、又有点抠搜的小市民形象。
“你们这些搞技术的,脑子就是跟我们不一样。”王逸飞摇摇头,显然对这种小事没兴趣,“我们出趟外勤,妈的,又是盯梢,腿都跑细。”
高志杰附和了两句,赶紧溜进了办公楼。他心里清楚,王逸飞他们盯的,很可能就是“蜀丰贸易行”那条线,或者与之相关的人。郑先生那边断了联系,就像突然被蒙上了眼睛,这感觉糟透了。
一进电讯科,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平时这个点,大家要么在泡茶,要么在闲聊等开工,今天却都规规矩矩坐在自己位置上,连说话声都低了几分。
“志杰,快来!”平时跟他关系还不错的赵胖子偷偷朝他招手,压低声音,“周队长来了,脸色难看得很,在你工位那边转悠呢。”
高志杰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蜂鸟”维修留下的痕迹被发现了?还是昨晚……
他稳了稳心神,走过去,果然看见周云龙背着手站在他桌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桌上那些摆放整齐的仪器和工具。
“队、队长,早。”高志杰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
周云龙没应他,伸手拿起他放在桌角的一个万用表,随意拨弄着旋钮,慢悠悠地问:“昨天夜里,没睡好?”
高志杰心里骂娘,怎么都问这个?他脸上堆起无奈:“可不是嘛,邻居闹钟坏了,响了一夜,烦死人了。”
“哦?闹钟……”周云龙放下万用表,手指在冰凉的金属外壳上敲了敲,忽然话锋一转,“我书房也有个老座钟,前两天不小心碰了一下,走时就不准了,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你既然会修,中午休息的时候,上来帮我看看?”
高志杰的后背瞬间渗出一点冷汗。去周云龙的办公室,还是书房?这他妈是修钟,还是修他?
他不敢拒绝,也没理由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队长信得过,我肯定尽力。不过我就是个半吊子,太复杂的可能也弄不好……”
“没事,看看再说。”周云龙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走了,留下高志杰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
一上午,高志杰都心神不宁。他一边处理着日常的电台信号监测记录——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商业电波和已被破译的军统旧码,一边琢磨着周云龙的意图。是单纯的试探,还是掌握了什么蛛丝马迹?那个“闹钟”的借口,是不是太巧了?
中午,他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揣上自己那套简易工具,硬着头皮上了楼。
周云龙的办公室在顶层,书房就在办公室里面。这还是高志杰第一次进来。书房很大,布置得倒是挺雅致,红木书柜,真皮沙发,墙上还挂着山水画。但高志杰一眼就注意到,书桌正对着门的位置,摆放的角度有些微妙,坐在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门口和大部分室内空间。而且,书柜旁边那个高大的青花瓷瓶,位置也有点别扭,后面似乎……很容易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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