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光阴,弹指即逝。当约定的那一天在薄雾弥漫的清晨悄然降临时,整个金陵城尚在沉睡的边缘徘徊。秦淮河上的画舫熄了灯火,只余下水波轻拍岸边的慵懒声响,青石板街道上空旷寂寥,唯有更夫疲惫的梆子声在潮湿的空气里渐行渐远。
林怀远一如计划中那般,行囊简朴,只带了贴身侍女小满一人。他身着素色长衫,面容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避世静修。那辆雇来的马车也极为普通,青布围幔,辕马老瘦,混入清晨稀落的车马中,毫不起眼。车轮碾过湿润的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载着他们悄然离开了依旧沉浸在靡靡之梦中的秦淮河畔,向着紫金山南麓那片苍翠的寂静行去。
灸舍门口,杰克依计行事,他那张异域面孔上写满了“忧愁”与“无奈”,对着偶尔早起的街坊或前来探问的病人摊手叹息,言语间满是对师父需要“秘密静修”的担忧与不解,将一个关心则乱、却又无力阻止的徒弟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他的表演,为林怀远的悄然离去,蒙上了一层更为逼真的迷雾。
而真正的杀机,早已先一步抵达了目的地。陈兰,这位平日里温婉娴静的医馆助手,此刻却如同换了一个人。她目光锐利,行动迅捷,带着数名由老陈精心挑选、极其擅长隐匿、追踪与合击之术的江湖好手,提前一夜便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静心庵周围的密林。他们借助茂密的树冠、嶙峋的山石以及清晨愈发浓重的山雾,巧妙地布下了一张无形却致命的网。每一处可能潜入的路径,每一个适合狙击的制高点,都被牢牢掌控。陈兰自己则藏身于一株巨大的古松之上,身形与枝叶几乎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透过缝隙,紧紧盯着那条通往庵门的唯一青石小径。
静心庵,果然如传闻中所言,是一处绝佳的清修之地,同时也无疑是个动手的“好地方”。它坐落在紫金山南麓一处僻静的山坳里,背倚陡峭山崖,左右皆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只有前方一条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径可供通行。庵堂规模不大,青瓦白墙已然有些斑驳,透出岁月的沧桑感,整体掩映在苍松翠柏与茂密修竹之间,静谧得仿佛脱离了尘世。此刻,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缭绕在殿宇与林木之间,更给这方外之地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幽深,也完美地掩盖了潜伏者的气息。
庵主静玄师太,是一位年过花甲、身形清瘦的老尼。她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澄净,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因果。见到林怀远,她并未流露出过多寒暄之色,只是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了句:“林施主来了。禅房已备好,安心住下便是。一切自有因果,强求不得,亦回避不得。” 她的语气平和淡然,仿佛对林怀远的到来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风波早已了然于胸,那份超然物外的镇定,无形中给了林怀远一丝难以言喻的支撑。
静玄师太亲自将林怀远和小满引至后院一间最为僻静的禅房。禅房位于庵堂的最深处,推开后窗,便是一片茂密得几乎不见天日的竹林,风过处,万竿齐摇,沙沙声不绝于耳,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都隔绝开来,营造出一种极致的幽静。然而,这幽静之下,却潜藏着令人心悸的杀机。
禅房内陈设极其简朴,一桌,一榻,一蒲团,一盏孤灯,除此之外,别无长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常年累积的檀香气息,混合着竹木与旧书的味道。小满手脚麻利地将带来的艾绒、药杵以及几样常用的药材从行囊中取出,在桌角摆放整齐。她的动作虽然利落,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不时下意识透过窗纸缝隙向外窥探的目光,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这毕竟不是寻常的出行,而是以身为饵,引蛇出洞,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满,静心。” 林怀远盘膝坐于硬榻之上,眼帘低垂,看似在闭目调息,声音却平和而稳定地传入小满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恐惧于事无补,反而会扰乱心神,让判断失准。记住你的任务,凝神,细嗅,倾听。草木之气,泥土之味,风中异动,皆不可放过。”
他的镇定如同磐石,稳稳地锚定了小满慌乱的心绪。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那只躁动不安的“小鹿”,学着林怀远平日教导的那样,开始摒弃杂念,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口鼻与双耳。她细细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庵内固有的、沉静的檀香,窗外竹林雨后散发的清新草木气,泥土被雨水浸润后的腥甜……暂时,一切正常,只有山林自然的韵律。
时间在这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汹涌的等待中缓缓流逝。日头渐高,驱散了部分晨雾,山林间鸟鸣啁啾,偶尔还能听到前院隐约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祥和。然而,无论是禅房内凝神戒备的林怀远和小满,还是如同石雕般潜伏在竹林深处、屋脊阴影下的陈兰等人,他们的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时刻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们都知道,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往往最为压抑,也最为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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