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远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虽未立刻激起滔天巨浪,却也让那凝固的绝望,产生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喊话之后,他没有丝毫停顿。时间就是生命,在这疫区之内,每一息都无比珍贵。
“杰克,去找些砖石,垒个简易灶台!小满,看看附近有没有能用的大锅和水源!”林怀远语速飞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他的指令清晰明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驱散了杰克和小满初入疫区的不安与茫然。
杰克应了一声,他那高大的身躯和蛮力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他迅速在附近坍塌的窝棚边缘搬来些残破的砖块和石板,手脚并用地垒砌起来。小满则像一只敏锐的小鹿,很快在不远处指着一口被遗弃的、足够容纳数十人饮用的生铁大锅,又指了指百米外一口公用的水井。
林怀远快步走到水井边,仔细观察水质。井水略显浑浊,他眉头微蹙,立即吩咐道:“打上来的水,必须煮沸半刻钟才能使用!”这是防止水源被污染导致疫情进一步扩散的关键。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眼前患者的症状——呕吐物多为清水或米泔水样,腹泻不止,伴有四肢不温、肌肉痉挛(转筋),脉象即便在匆忙间搭指也能感到沉紧或濡缓,舌苔可见白腻……这一切,都指向了《伤寒论》与后世温病学说中所述的“寒湿霍乱”!
此疫非热毒,乃寒湿秽浊之邪,困阻中焦,导致脾胃升降失常,清浊不分,上吐下泻。津液暴脱,故见眼眶凹陷、转筋;阳气衰微,故见四肢厥冷、精神萎靡。若再延误,必将亡阳脱液,回天乏术。
辨证既明,立法当速!
治疗**,当以**芳香化浊,温中散寒,祛湿止泻**为主。
“杰克,生火!小满,帮我分拣药材!”林怀远一边吩咐,一边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药材包。他首先取出的,是大包的藿香叶与佩兰叶,这两味药气味芳香,是化湿浊、醒脾胃的要药。接着是苍术、厚朴,用以燥湿健脾,行气消胀。陈皮、茯苓健脾利湿,半夏止呕,白芷增强化湿之力。又加入少许炙甘草调和诸药。
“第一锅,熬‘藿香正气汤’加减!”他声音沉稳,手下动作如飞,将药材按比例投入已然沸腾的大锅中。刹那间,一股浓郁而独特的草药香气,伴随着水汽蒸腾而起,开始在这充满腐臭气息的空气里,顽强地开辟出一片清冽的领域。
这熟悉的、属于草药的味道,仿佛带着某种安神的力量,让周围一些惶恐不安的居民,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几个胆大的,或者说病情稍轻的,试探着围拢过来,看着那口翻滚着褐色药汁的大锅,眼中充满了渴望与疑虑。
“此汤可化解湿浊,止呕止泻!症状初起,呕吐腹泻者,皆可来饮!”林怀远朗声解释着,同时用木勺搅动着锅中的药汤。
然而,他知道,霍乱暴泻,最伤津液。吐泻过度的患者,往往等不到药力发挥作用,便会因津液枯竭而亡。必须配合补充津液!
“小满,第二锅,熬‘绿豆马齿苋汤’!”这是祖父医案中记载的简易食疗方,绿豆清热解毒,马齿苋酸寒,能凉血止血、清热解毒,尤擅治疗痢疾,且此二物在民间易得(林怀远已自备),煎汤代水,既能补充水分,又能辅助清热止痢。
两口大锅同时升腾起白色的水汽,不同的药香交织在一起,仿佛构建起一道无形的防线。
药汤尚未熬好,林怀远已开始行动。他带着小满,走向那些瘫倒在路边、情况最危重的患者。
第一个是个中年汉子,已然昏迷,呕吐物糊了满襟,腹泻不止,身下污秽不堪,四肢冰冷,脉搏微弱欲绝。这是阳气衰微,津液脱失的危候!
“杰克,帮我扶住他!”林怀远面色凝重,迅速取出银针。他来不及做更细致的消毒,只能用随身带的烧酒擦拭了一下针具。
“唰唰唰!”数道银光闪过。
银针精准刺入**内关穴**(宁心安神,和胃降逆)、**足三里穴**(健脾和胃,扶正培元)、**中脘穴**(和胃健脾,降逆利水),行针用补法,轻轻捻转,试图调动患者体内残存的阳气。
同时,他吩咐小满:“准备一点温热的淡盐水,等他稍有意识,慢慢喂他喝下!”这是最原始,也是最关键的补液措施。
行针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汉子冰冷的肢体似乎回暖了一丝,微弱的脉搏也似乎有力了一点点。虽然仍未苏醒,但至少那急速滑向死亡的势头,被暂时延缓了!
这一幕,被周围越来越多的居民看在眼里。那起死回生般的银针技艺,让他们的眼神从怀疑变成了惊异。
这时,第一锅“藿香正气汤”熬好了。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
“药好了!能自己动的,排队来领!每人一碗,小心烫!”杰克学着林怀远的样子,用生硬的中文大声吆喝着,他高大的身躯和洋人面孔,此刻反而成了一种奇异的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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