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苍穹 第138章 营地

洛白一路疾行，越是靠近枯骨荒原，沿途遇到的修士身影便越是频繁。

起初还是零星的、如同他一样独行的身影，彼此间隔着老远的距离，互相投以警惕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然后迅速交错而过，消失在苍茫的暮色或嶙峋的山石之后。渐渐地，开始出现三五成群的小队，他们衣着各异，显然来自不同的地域和势力，彼此间同样保持着足够的戒备，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些临时组成的队伍，在短暂的交流后，选择合作前行，以应对这愈发险恶的环境。

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蛮荒死寂之气中，逐渐掺杂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煞气，以及一种……淡淡的腐朽味道。脚下的暗红色土壤，颜色似乎也变得更加深沉，仿佛浸透了无数岁月前的鲜血。

又前行了一日，当洛白翻越一道布满黑色砾石、如同巨龙脊背般的高耸山梁时，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山梁之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灰色的平原。

这就是枯骨荒原。

与之前所见的任何地貌都不同，这片荒原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生机。大地是那种毫无生命气息的死灰色，布满了干裂的、纵横交错的深刻沟壑，如同行将就木的人脸上深刻的皱纹。稀疏的、扭曲的、颜色暗沉如同黑铁的怪异植物，顽强地从裂缝中钻出，却更添几分荒凉。

放眼望去，荒原之上，随处可见森白色的骨骸。有些是零星散落的，有些则堆积如山，形成一座座令人心悸的骨丘。这些骨骸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人形的，有兽形的，更有一些完全无法辨认其生前形态的巨大骨骼，如同小山般匍匐在地，历经无数岁月的风吹雨打，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威压与怨念。

白色的骨粉被永不停歇的、带着呜咽声的寒风吹拂而起，如同雾气般弥漫在荒原上空，使得光线变得更加昏暗，视野模糊。空气中那股腐朽与煞气混合的味道，在这里变得无比浓郁，吸入肺腑，竟有种针扎般的刺痛感。

而在这片死寂、苍凉、仿佛生命禁区的荒原边缘，靠近洛白所在山梁下方的区域，却出现了一片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嘈杂而混乱的……聚居地。

那是由无数简易帐篷、粗糙石屋、甚至直接利用巨大骨骸搭建的临时居所，杂乱无章地聚集在一起，形成的一个规模不小的营地。营地外围，简单地用削尖的巨大骨桩和粗大的绳索围了一圈，算是界限。营地之中，人影幢幢，喧哗声、叫卖声、争吵声、甚至兵刃碰撞声隐隐传来，形成一种死寂中的“生机”。

那里，便是由最先抵达此地、并实力最强的几个大势力暂时联合掌控的据点——枯骨镇。

洛白目光沉凝地俯瞰着下方的枯骨镇以及那无边无际的枯骨荒原，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因环境带来的不适与隐隐的兴奋。他收敛了周身气息，将外在修为维持在凝元境巅峰的水平，混在零星赶往枯骨镇的人流中，向着那营地的大门走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此地的混乱与无序。营地大门处并无像样的守卫，只有四名身穿不同制式铠甲、神色倨傲的修士站在那里，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入的人。他们分别属于大炎皇朝、青玄宗、天霜帝国和百兽山，代表着此地暂时的秩序维持者。

进入营地并不需要缴纳费用。

洛白低调地随着人流踏入营地内部，一股混杂着汗味、血腥味、尘土味以及各种奇怪药草、材料味道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微微蹙眉。

营地内的景象更是混乱。狭窄而泥泞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有人在出售刚刚从荒原外围采集到的、沾染着死气的怪异药草或矿物；有人在摆卖从骷髅兵身上拆下来的、还算完整的玉质骨骼或是魂火碎片；更有人直接在空地上支起炉灶，售卖着不知是何兽类的、烤得焦黑的肉块，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气味。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喝骂声不绝于耳。

“上好的‘阴魂木’，炼制魂幡的绝佳材料，只要十万块上品元石！”

“刚猎杀的‘骸骨狼’獠牙，锋利无比，蕴含死气，淬毒最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组队探索‘黑风谷’，缺一名化玄境以上的阵法师，报酬面议，实力不济者勿扰！”

“妈的，敢偷老子东西？找死！”

一个摊主突然暴起，抽刀砍向一个试图溜走的瘦小身影，周围的人群立刻散开，饶有兴致地围观，无人阻止。那瘦小身影身法灵活，几下便钻入人群消失不见，只留下摊主在原地愤怒地咆哮。

洛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了然。这里没有真正的法律，只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四大势力维持的，也仅仅是最基本的、不至于让营地彻底崩溃的秩序，对于这种底层之间的争斗，他们根本懒得理会。

他需要情报，更详细、更及时的情报。

他的目光扫过街道，最终落在了一间看起来相对“正规”一些的建筑前。那是一座用巨大的、不知名兽类的头骨和粗大木材搭建而成的两层酒馆，门口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红色的、仿佛鲜血书写的字迹写着——“骸骨酒馆”。

这里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也是各种牛鬼蛇神聚集的场所。

洛白推开那扇用肋骨拼凑而成的、吱呀作响的酒馆门，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劣质酒水、汗臭和血腥气的热浪迎面扑来。酒馆内光线昏暗，充斥着嘈杂的喧闹声。形形色色的修士挤在粗糙的木桌旁，大声吹嘘着自己的经历，或是低声交换着情报，眼神中都带着或多或少的警惕与贪婪。

洛白的进入，并未引起太多关注。一个凝元境巅峰的独行修士，在这龙蛇混杂的枯骨镇，实在太普通了。

他在靠近角落的一个空位坐下，点了一壶这里最普通的、带着一股霉味的“血泉酒”，便静静地听着周围的议论。

“……妈的，那‘泣血谷’根本就是个陷阱！我们小队八个人进去，就老子一个活着逃出来！里面全是那种打不死的玉骨骷髅！”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大汉猛灌了一口酒，心有余悸地对同伴说道。

“泣血谷算个屁！昨天‘陨星坑’那边才叫惨烈！听说大炎皇朝的一支百人斥候队，想摸进那片白色废墟，结果惊动了里面沉睡的一头骸骨巨兽，一个照面就被拍死了大半！连那位带队的化玄境高阶的统领都重伤逃回！”另一桌的一个瘦高个修士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

“白色废墟？就是传说出现九天息壤的地方？”旁边有人问道。

“除了那里还能是哪儿！”瘦高个白了问话人一眼，“现在那地方被四大势力联手封锁了外围，不准散修和小势力靠近。不过我看他们也头疼得很，那三头骸骨巨兽可不是吃素的，还有神出鬼没的尸巫和杀之不尽的骷髅海……嘿嘿，我看他们迟早得崩掉几颗牙！”

“九天息壤啊……这等神物，要是能得到……”有人眼神炽热，充满了向往。

“做梦吧你！就凭你这化玄境初阶的修为，连外围的骷髅海都冲不过去，还想染指神物？老老实实在外围捡点骨头渣子吧！”立刻有人泼冷水。

“听说昨天百兽山的人驯服了一头变异的‘尸煞鬣狗’，能嗅到地底埋藏的宝物气息，今天一早就带着进荒原深处了……”

“青玄宗的那位‘玉剑仙子’也来了，有人看到她一剑就斩灭了一群怨魂，实力深不可测……”

“天霜帝国的人最霸道，划了好大一块区域不准别人进入，说是他们先发现的古遗迹……”

各种信息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洛白的耳中，他默默地将这些信息与自己之前从刺客那里得到的情报相互印证、补充。

看来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四大势力已经基本控制了陨星坑白色废墟的外围，散修和小势力很难靠近。而废墟本身的防御力量极强，三头化玄境巅峰的骸骨巨兽，加上隐藏在暗处的尸巫，以及无穷无尽的低阶不死生物，构成了难以逾越的屏障。

他慢慢啜饮着杯中劣质的酒水，心中飞速盘算。硬闯肯定不行，那是找死。必须寻找机会，或者……制造机会。

就在他沉思之际，酒馆的门再次被推开，一股更加阴冷的气息涌入，让喧闹的酒馆都安静了一瞬。

洛白抬眼望去，只见三名身穿黑色斗篷、浑身笼罩在一层淡淡黑雾中的修士走了进来。他们的斗篷上，绣着一个狰狞的、仿佛由无数怨魂缠绕而成的鬼首图案。为首一人，身形高瘦，露出的半张脸苍白无比，嘴唇却鲜红如血，一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井，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幽光。

“是‘幽冥宗’的人！”有人低声惊呼，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忌惮。

幽冥宗，东神州一个颇为神秘的宗门，擅长驱鬼御魂、死灵法术，行事亦正亦邪。在这充满死亡之气的枯骨荒原，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是如鱼得水。

那三名幽冥宗修士对周围的视线恍若未睹，径直走到一张空桌前坐下，点了三杯如同血液般粘稠的“魂酿”。为首那名高瘦修士目光扫过酒馆，在洛白这个方向微微停顿了刹那，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但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洛白心中微凛，他感觉到对方刚才那一眼，似乎穿透了他表面的伪装。不过对方似乎并无恶意，或者说，懒得理会。

“连幽冥宗这种平时难得一见的家伙都吸引来了，这枯骨荒原还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旁边桌的修士低声议论。

“他们肯定是为了这里的精纯死气和那些强大的怨魂，乃至尸巫而来，说不定还想打那九天息壤的主意……”

“九天息壤蕴含无限生机，与他们修炼的死气相克，他们要来何用？”

“这你就不懂了，物极必反，生死相依。若能以生死二气淬炼己身，或者炼制某种逆天法宝，其威力难以想象……”

洛白听着周围的议论，对幽冥宗的来意也有了猜测。他正思索间，酒馆中央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中年修士，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脸上充满了惊恐，嘶声喊道：“死了！都死了！‘毒狼帮’的人全死了！”

酒馆内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人身上。

“怎么回事？说清楚！”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壮汉站起身，沉声问道。毒狼帮是黑沼域一个不小的匪帮，实力不弱，竟然全军覆没了？

那报信修士瘫坐在地，喘着粗气，语无伦次：“我们……我们跟着帮主，想从……从一条隐秘的小路绕过四大势力的封锁，接近陨星坑……结果……结果在路上遇到了……遇到了‘幽灵船’！”

“幽灵船？”众人闻言，皆是脸色一变。

“是……是一艘飘在灰雾里的……白骨船！上面站满了穿着古老盔甲的……骷髅骑士！它们……它们会发射一种绿色的鬼火，沾上就灭不掉！帮主他……他化玄境巅峰的修为，被一个骑着骨马的死亡骑士……一枪就挑杀了！其他人……全都死了！只有我……我装死才逃过一劫……”那修士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恐怖的场景，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死亡骑士！堪比通天境的存在！

酒馆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想寻找其他路径前往陨星坑的人，此刻都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

连化玄境巅峰都被秒杀，他们这些散修过去，岂不是送菜？

“看来，想要接近那片废墟，除了硬闯四大势力的封锁线，或者得他他们许许可，几乎没有别的路了……”有人颓然道。

“四大势力也不是铁板一块，听说他们内部为了如何分配可能得到的九天息壤，已经吵了好几次了，差点动手。”

“是啊，现在只是暂时联手清剿外围，等真要进入核心区域，恐怕自己就得先打起来……”

洛白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念头急转。四大势力的内部矛盾，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而那条所谓的“隐秘小路”虽然危险，但既然存在，就说明四大势力的封锁并非天衣无缝。只是那突然出现的、拥有死亡骑士的“幽灵船”，让这条小路也变得危机重重。

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去找一些专门贩卖情报的组织或个人时，酒馆的门又一次被粗暴地撞开。

这次进来的，是几名身穿赤红色铠甲、胸口有着熊熊火焰纹章的修士，一个个神色倨傲，眼神睥睨，正是大炎皇朝的人。

为首一名小队长模样的军官，目光如电般扫过酒馆，最后落在了角落那三名幽冥宗修士的身上，眉头微皱，似乎对他们的存在颇为不喜，但并未多说什么。他清了清嗓子，运起玄力，声音洪亮地传遍了整个酒馆：

“奉四宗联盟令，即日起，征召所有阵法师、丹师、以及拥有特殊探查或净化能力的修士！协助联盟探索陨星坑核心区域！报酬丰厚，根据贡献，可获得玄晶、功法、甚至进入核心区域后优先挑选宝物的资格！”

此言一出，酒馆内顿时一片哗然！

征召令！

四大势力终于要开始对核心区域动手了！而且看样子，他们在前面遇到了棘手的麻烦，需要借助散修中的特殊人才！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接近陨星坑核心区域的机会！

洛白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阵法师？他正好就是！

但他并没有立刻站出来。他需要再观察一下，看看这征召令的具体情况，以及……有没有什么陷阱。

“炼丹师？老子就是！什么报酬？先说清楚！”一个满脸横肉、身上煞气浓重的壮汉嚷嚷道，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潜心研究炼丹的人。

那军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凝元境巅峰，魂力驳杂不纯，也敢冒充炼丹师？滚！”

壮汉脸色一僵，似乎想发作，但感受到对方身上那化玄境高阶的强横气息以及周围几名士兵不善的目光，悻悻地坐了回去，低声骂了几句。

军官继续道：“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阵法师，至少能独立布置或破解初级阵法！炼丹师需要可以炼制解毒、驱邪、恢复类的玄阶丹药！探查类需有特殊天赋或器物证明！滥竽充数者，一经发现，立斩不赦！”

条件颇为苛刻，但也合情合理。毕竟是要探索那等险地，庸手进去只是送死，还会拖累他人。

酒馆内符合条件的人并不多，但也有一些真正有本事的人开始意动，上前询问具体细节。

洛白看到，那三名幽冥宗修士中，那名高瘦首领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低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然后也起身，向着那军官走去。显然，他们修炼的死灵法术，在某些方面，或许也被归为“特殊能力”之列。

洛白不再犹豫。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专注于阵法、有些不谙世事的年轻阵师，然后迈步走向那名军官。

“在下洛白，是一名阵法师。”他声音平静，不卑不亢。

军官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微蹙：“凝元境巅峰？年纪如此之轻……你如何证明你是阵法师？而且能达到初级阵师？”

洛白早有准备。他伸出右手食指，魂力微吐，拿出“韵味笔”，在空中迅速勾勒起来。他没有动用天衍笔，也没有展现过于高深复杂的阵纹，只是勾勒了一个标准的防御阵纹——“玄龟灵盾阵”的核心部分。虽然只是部分，但那凝练的魂力线条、稳定的结构以及散发出的淡淡防御波动，都清晰地表明了他对阵法理解的深度和魂力的精纯。

军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点了点头：“魂力精纯，勾勒稳定，结构准确……确实达到了初级阵师的水准。年纪轻轻，有此造诣，难得。”他语气缓和了一些，取出一枚赤红色的、正面刻着“炎”字、背面刻着一座阵法图案的令牌递给洛白，“拿着这枚令牌，去营地中央的‘联盟议事厅’报到，自然会有人安排你。”

“多谢。”洛白接过令牌，触手温润，似乎是由某种特殊的火玉制成。

他收起令牌，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喧嚣的骸骨酒馆。

走出酒馆，外面依旧是灰霾的天空、呜咽的寒风和混乱的街道。但洛白的心情却与刚才不同。他握了握手中的令牌，目光投向营地中央那片最为高大、隐约有强大气息笼罩的建筑群。

联盟议事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