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装下的药香 第65章 囚笼与筹码

林国栋（或者说，“守夜人”）的轮椅消失在内部医疗区的滑门后，会客室里只剩下海浪单调的拍打声和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

林半夏依旧僵立在原地，仿佛灵魂被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真相抽离了躯壳。

爷爷还活着……母亲是被周安国所害……“守夜人”是为了制衡……“全域共鸣”的恐怖计划……信息像海啸般冲击着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周卫国率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像一头被困在精致牢笼里的野兽，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着这个看似舒适、实则无处可逃的房间。

乳白色的墙壁光滑无缝，唯一的出口是那扇厚重的滑门和巨大的观景窗……窗外是吞噬一切的深海。

他走到门边，尝试推动，纹丝不动，显然是从外部锁死了。他敲击墙壁，传来的回响沉闷而坚实。

“我们被软禁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怒意，回到半夏身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只是为这个囚笼编造的华丽借口。”

半夏缓缓抬起头，眼中是破碎的迷茫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可是……妈妈她……”她的声音哽咽，无法继续说下去。母亲死亡的真相，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柔软、最无法设防的地方。

林国栋的忏悔和那丝看似真切的愧疚，在她心中投下了巨大的、混乱的阴影。

“情感是最好利用的武器。”周卫国盯着她，语气近乎残酷，“他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现身，告诉你这些，就是为了瓦解你的警惕。别忘了G73，别忘了那些‘共鸣者’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这个组织，这座船，本身就是蜂巢技术最顶级的应用场！他林国栋，会是唯一的例外吗？”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半夏滚烫的伤口上，带来刺骨的清醒。

是啊，这艘船无处不在的精密控制感，对G73看似专业的“救治”，以及林国栋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这一切都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非人化的秩序感。

“那……我们怎么办？”半夏强迫自己冷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理智。

“等。”周卫国眼神锐利，“等他下一步动作。摸清这艘船的布局和安保。寻找弱点。我们手里还有他想要的东西……你，以及我们脑子里的信息。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筹码。”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工作人员送来精致的餐食和干净的衣物，态度恭敬却疏离，对所有试探性问题都报以程式化的微笑和沉默。

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更像是一种高级的监视和驯化。

几个小时后，滑门再次无声滑开。

林国栋坐在轮椅上出现，伊森博士跟在他身后，脸色有些凝重。

“G73的情况不太乐观。”林国栋开门见山，目光直接落在半夏身上，“项圈的物理锁死虽然解除了，但他大脑深层的神经抑制和同步印记非常牢固，而且……似乎被设置了某种自毁程序。我们的常规手段无法逆转，反而可能加速他的脑死亡。”

伊森博士补充道：“他的生命体征正在缓慢衰减。除非……能找到与他神经印记同源的、更高级的生物信号进行覆盖式引导和修复。”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半夏。

同源信号……蜂后血脉！

林国栋叹了口气，眼神带着一种沉重的期待：“半夏，我知道这很突然，也很危险。但G73是无辜的受害者，也是揭露‘影子’罪行的重要证人。或许……你的特殊体质，是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希望。你……愿意试试吗？”

这是一个阳谋。

用一条人命，一个“无辜受害者”的道德压力，来测试并获取半夏的能力数据。

周卫国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半夏身前，冷声道：“这太冒险了！我们对她体质的了解几乎为零，强行使用未知能力，后果不堪设想！你们有最顶尖的设备，难道找不到其他方法？”

林国栋平静地看着周卫国：“如果有其他安全有效的方法，我不会提出这个请求。时间不等人，卫国。每拖延一分钟，G73苏醒并提供关键证据的可能性就降低一分。这不仅是救人，也是在对抗‘影子’。”他的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权威感。

“我去。”半夏的声音从周卫国身后响起，平静却坚定。

周卫国猛地回头看她。

半夏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复杂，却异常清晰：“他说得对，G73是无辜的。而且……我需要知道，我到底能做什么。”她不仅仅是为了救人，更是为了验证林国栋的话，为了触摸自己身上这份沉重“遗产”的真实面目。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林国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点了点头：“好。伊森博士会全程监控，确保你的安全。”

医疗区内，G73躺在透明的生命维持舱内，身上连接着更多精密的传感器，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伊森博士和几名助手在仪器前严阵以待。

半夏被要求躺在一旁的一张类似诊疗椅的设备上，手腕和太阳穴被贴上冰冷的感应电极。

周卫国被要求在观察区等候，隔着玻璃墙，他的拳头紧握，眼神如鹰隼般锁定着里面的每一个细节。

“放松，林小姐。”伊森博士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尝试回忆你之前安抚他时的那种感觉，将你的意识集中，想象一种温和的、包容的能量流动……”

半夏闭上眼，努力排除杂念，回想触碰G73时那种微弱的共鸣感，回想母亲意识碎片中残留的温暖频率。

她感到锁骨下的印记开始微微发热，一股潜藏的力量似乎在缓慢苏醒，顺着她的意念流淌。

仪器屏幕上，代表半夏脑波和生物电信号的曲线开始出现奇异的波动，与G73那边紊乱、衰弱的信号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呼应。

“信号耦合度提升……15%……20%……”伊森博士汇报着数据，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尝试引导你的信号，覆盖他的异常波段……”

半夏集中全部精神，试图将自己的“频率”像一张网一样，温柔地包裹住G73脑海中那些尖锐、痛苦的信号。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她感到头晕目眩，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离出去，投入一片混乱的黑暗。

突然，G73的生命体征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他的心率骤降，脑电波出现濒死般的平直线！

“不好！自毁程序被激活了！”伊森博士惊呼！

“加强输出！快！”林国栋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急切！

半夏感到一股强大的、外来的能量通过电极涌入她的身体，强行放大和引导着她的生物信号！这不再是温和的引导，而是粗暴的驱动！剧痛从脑海深处炸开！她忍不住惨叫出声！

“停下！”周卫国在观察区怒吼，疯狂捶打着玻璃墙！

但里面的操作并未停止。

伊森博士面无表情地加大着能量输出。

就在半夏感觉意识快要被撕裂的瞬间，G73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然后彻底瘫软下去。

监护仪上，所有的生命曲线，都变成了一条绝望的直线。

他死了。

外来的能量瞬间切断。

半夏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眼前阵阵发黑。

她失败了……不，是这强行干预的“治疗”杀死了他！

玻璃墙升起，周卫国冲了进来，一把扶住几乎虚脱的半夏，怒视着林国栋和伊森博士：“你们杀了他！”

林国栋操控轮椅靠近，看着生命舱里已经失去生机的G73，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很遗憾，自毁程序的强度超出了预期。这证明了‘影子’对‘共鸣者’的控制是何等残酷和彻底。”他转向半夏，语气转为一种奇异的赞赏，“不过，半夏，你的表现远超我的预期。你的生物信号确实拥有极强的亲和力和覆盖潜力，只是尚不稳定，需要……更系统的引导和训练。”

他根本不在乎G73的死活！他只是在测试半夏的能力极限！

周卫国将半夏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如刀：“训练？像训练那些‘共鸣者’一样吗？林国栋，你到底想把她变成什么？！”

林国栋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想让她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以及……终结这一切混乱的能力。‘全域共鸣’的威胁迫在眉睫，我们需要一把真正能斩断乱麻的‘钥匙’。情感用事解决不了问题，卫国。”

他示意工作人员处理G73的遗体，然后对两人说道：“你们累了，需要休息。房间已经准备好。关于下一步的计划，我们明天再详谈。”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两人被“护送”回之前的会客室，这一次，门锁死的声音更加清晰。

所谓的“休息”，不过是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囚禁地点。

夜幕降临，海上一片漆黑，只有船上的灯光在无边的黑暗中切割出孤岛般的光明。

半夏蜷缩在沙发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几乎崩溃。

G73死前痛苦扭曲的脸和林国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

周卫国站在观景窗前，背影僵硬。

他忽然转过身，走到房间一角，看似随意地敲击着墙壁和地板。

在某处踢脚线的位置，他手指停顿了一下，用力一按，一块极其隐蔽的活板悄无声息地弹开，露出后面狭窄的、布满线缆的检修通道入口。

“果然有通风或检修通道。”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艘船不可能完全密封。”

他示意半夏过来，两人挤在入口处。通道向下延伸，漆黑一片，散发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周卫国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必须摸清这艘船的结构，找到通讯室、动力舱或者救生艇的位置。林国栋不可信，我们必须有自己的退路。”

就在这时，房间的广播系统突然响起林国栋平静的声音，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不要做无谓的尝试，孩子们。这艘船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监控之下。安心休息，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协助。”

两人身体一僵。无处不在的监控！

周卫国缓缓关上活板，眼神更加阴沉。

他们就像实验舱里的小白鼠，一切行为都在观察者的掌控之中。

这一夜，无人入睡。

第二天清晨，林国栋再次出现，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他带来了早餐，以及一份详细的资料。

“这是我们所掌握的，‘影子’极端派可能用于‘全域共鸣’实验的几个潜在信号放大站的位置。”他将平板电脑推给两人，上面显示着几个偏远地区的坐标，有废弃的雷达站、深山洞穴、甚至伪装成民用设施的科研前哨。“他们的技术核心，是一种高功率的生物信号共振塔，需要巨大的能量和特定的地质环境。”

他看向半夏，语气严肃：“要阻止他们，我们必须先发制人，找到并摧毁这些共振塔。但塔的位置隐蔽，且有重兵把守，强攻几乎不可能。唯一的办法，是从内部破坏其核心控制系统。”

“怎么进去？”周卫国冷声问。

“这就需要半夏的能力了。”林国栋目光灼灼，“根据昨天的数据，你的生物信号对蜂巢体系的加密协议和生物锁有极高的通过性。理论上，你可以骗过大部分身份验证系统，直接接触到核心控制终端。”

他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目的：“我们需要对你进行一系列强化训练，稳定并提升你的信号输出强度和可控性。同时，我们需要为你配备一套特制的信号模拟和放大装备，让你能更有效地执行任务。”

所谓的“协助”，就是要把半夏打造成一把更锋利、更听话的“人形钥匙”！

“如果我说不呢？”半夏抬起头，直视着林国栋。

林国栋沉默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决然取代：“孩子，这不是请求，而是责任。‘全域共鸣’一旦启动，成千上万像G73一样被标记的人，甚至更多无辜者，都将沦为失去自我的傀儡。你是唯一可能阻止这一切的人。你没有选择逃避的权利。”

他用责任和道德，织成了一张更牢固的网。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周卫国挡在半夏面前，沉声道。

“可以。”林国栋点点头，操控轮椅转向门口，“但时间不多了。我给们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需要你们的答复。”

他离开后，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他在逼我们。”周卫国声音冰冷，“要么成为他的工具，要么……他可能会用更强制的手段。”

半夏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大海，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爷爷的“保护”，比任何明刀明枪的追杀更令人绝望。

她仿佛看到母亲当年的身影，也是在这样的“大局”和“责任”下，一步步走向深渊。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

这双手，能救人，也能……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吗？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她轻声说，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那个通风通道……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周卫国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那份破釜沉舟的光芒。他重重点头：“今晚行动。”

夜幕再次降临。

在确定监控似乎有短暂的规律性间隙后（或许是林国栋故意留下的试探），周卫国悄无声息地撬开了那块活板。狭窄、充满未知的通道，如同通往自由或毁灭的咽喉。

两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先后钻入了黑暗的管道之中。

囚笼中的挣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