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听完朱槿的话,紧锁的眉头先是微微松动,而后缓缓舒展开来,连带着紧绷了半日的肩线也塌了几分,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朱标眼底竟浮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 换成自己处在朱棣当年的境地,面对朝廷步步紧逼的削藩令、一个个弟弟被逼到绝境,三个儿子被扣在应天当质子的绝境,怕是连隐忍的耐心都没有,更遑论像朱棣那样,一边装疯卖傻藏起锋芒,一边暗中筹谋等待时机。
一声轻叹从朱标喉间溢出,带着对过往命运的怅惘,也带着对重活一世的清醒:“孤都明白了。”
他终于懂了,朱槿今日特意选在大本堂讲课,特意翻出唐太宗玄武门之变的旧事,嘴里说着 “警惕藩王作乱”,实则重点从来不是那个未来会因骄纵失德被父皇斥责的秦王朱樉,而是那个被逼到绝路、最终举兵靖难的燕王朱棣。
朱槿是在用最隐晦的方式,把他死后几十年的血雨腥风摊在他面前,让他看清手足相残的根源,也让他明白 —— 重活一世,要守的不只是大明的江山,更是朱家子孙的骨肉亲情。
朱标缓缓站起身,抬手轻轻拍了拍朱槿的肩膀,掌心带着温热的力量,指尖却不自觉地微微发颤:“二弟,既然孤重活一世,这些事就交给孤吧。上一世的那些悲剧,绝不会再发生。”
朱槿却猛地摇头,原本还算平和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眼底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凝着化不开的凝重,连声音都比刚才低了几分:“大哥此言差矣。就算没有大哥,这些事我也不会让他们再次发生 —— 我今日说这么多,让你重视弟弟们是真,但更重要的是,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一件压在我心里的事。”
朱标拍在朱槿肩上的手猛地一顿,随即缓缓收回,转身坐回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案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原本有些浮动的心绪又沉了沉。
他抬眼看向朱槿,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二弟今日告知了我许多死后的事,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只要孤知道的,定不隐瞒。”
话音刚落,朱槿的身体猛地向前倾了倾,双手撑在桌案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如炬般直直盯着朱标,连呼吸都比刚才急促了几分,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掷地有声:“上一世,常姐姐的死,你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
这话像一道惊雷,“轰隆” 一声炸在两人之间。
几乎是同时,屋外也响起一声震耳的惊雷,暗沉的天幕瞬间被劈出一道亮痕,随后豆大的雨点便密密麻麻砸了下来,“哗啦啦” 地打在窗棂上、庭院的桂树上,转眼间就织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将整个小院都裹进了潮湿的水汽里。
朱标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雨水顺着窗沿往下淌,模糊了庭院里的景致。
他望着那片被大雨笼罩的天地,眼神渐渐放空,像是透过雨幕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阴雨连绵的日子 —— 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宫里传来了常氏薨逝的消息,他站在廊下,看着雨打湿了阶前的青苔,心里竟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别的什么复杂情绪。
半晌,他才缓缓转回头,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像是盼了许久终于等到答案般,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他看着朱槿,眼底浮起几分复杂的笑意,那笑意里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怎么猜到的?”
“大哥!” 朱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胸腔剧烈起伏着,“常姐姐是什么人?她是常遇春的长女!自幼跟着常遇春习武,十三岁就能拉开三石弓,身子骨比宫里那些养在深闺的公主硬朗百倍,和‘孱弱’二字没有半分关系!就算女子生产凶险,可她之前已经生过雄英,还给你生过一个女儿,朱允熥是她给你生的第三个孩子,她怎会连产后恢复都做不好?”
朱槿的指尖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出白痕,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她生下朱允熥后,因产后恢复不佳离世 —— 你觉得我能信吗?她是大明的太子妃!宫里最好的太医、最金贵的人参燕窝,哪个不是先紧着她用?就算生产时出了意外,有那么多太医盯着,怎会短短生产完短短十二天就没了性命?”
他死死盯着朱标的双眼,目光里既有恳求真相的急切,也有若得不到答案便绝不罢休的决绝,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像是在逼朱标面对最不愿提及的过往:“我就问你一遍,常姐姐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窗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风裹着雨水 “哗啦” 一声吹得窗棂作响,几片被雨水打湿的桂花瓣贴在窗纸上,软塌塌的,像是在无声地见证这场兄弟间的对峙。
朱标看着朱槿通红的眼眶,原本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裂痕 —— 他的下颌线微微绷紧,原本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攥成了拳,指节泛出与朱槿相似的青白;喉结滚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像是有千斤重的话堵在喉头,每一次滚动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他没有回答,目光却不敢再与朱槿对视,缓缓垂落,落在桌案上那道因常年摩挲留下的浅痕上,像是在躲避什么,又像是在默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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