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暗阁,朱槿吩咐蒋瓛亲自带人送王敏敏与沈珍珠回王府,自己则慢悠悠踱回小院,在石桌旁坐下。
桌上早已备好一壶热茶、一碟点心,他提起茶壶,将温热的茶水缓缓注入杯中 —— 茶汤澄澈,茶叶在水中舒展如雀舌,袅袅茶香裹着水汽漫上来,光是闻着,就觉心头舒畅。
轻啜一口,茶汤先在舌尖泛起微甘,而后鲜爽的滋味顺着喉间滑下,连带着浑身的疲惫都散了几分。
朱槿放下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不由心想:果然还是泡茶合心意,像捧着一汪茶叶的精华水,清透不腻,每一口都能尝出春日新茶独有的鲜活 “个性”—— 是雨前茶的清甜,还是雨后茶的醇厚,一尝便知。
反观点茶,虽有茶汤绵密如乳的厚重感,却要先将茶叶蒸压成 “龙团凤饼”,再细细研磨成末,还要用银壶煮水、竹筅击拂,一套流程下来,少则半个时辰,多则近一个时辰,不仅费功夫,更要配着官窑烧制的盏、鎏金的勺,处处透着奢靡气。
他指尖一顿,想起老爹朱元璋平日里的模样 —— 穿的常是洗得发白的素色常服,吃的多是糙米饭配两碟青菜一碟牛肉,连王府里的宫灯,都不许用镶金嵌玉的款式。
老爹出身濠州农家,元末时见过太多百姓流离失所、啃树皮填肚子的惨状,如今虽要登基掌权,可 “苦日子不能忘” 的念头,早刻进了骨子里。
他常说:“天下刚定,百姓连肚子都没填饱,当官的若是先学起宋人的浮华,这江山如何坐得稳?”
点茶这东西,本就是宋代士大夫们闲出来的 “雅致”—— 彼时天下太平久了,文人官员们没事就比谁的 “龙团凤饼” 更珍稀(有的饼茶甚至要掺上龙脑香、麝香),比谁的 “分茶” 技艺更精妙(用茶汤在盏中画出山水花鸟),一套点茶的器具,够寻常百姓过半年好日子。
可如今呢?元末战乱刚过,中原大地到处是荒田,流民还在四处乞讨,老爹推行的 “休养生息”,第一步就是让百姓能吃饱、穿暖,让官员们守着 “节俭” 二字办公。点茶这种既费钱、又费时间,还没半点实用价值的 “享乐事”,老爹见了定会皱眉 —— 他最恨的就是 “虚耗民力”,点茶要的茶饼、茶具,都得匠人耗费大量工时去做,这些人力物力,本该用在开垦荒地、修复水利上,哪能浪费在 “喝茶” 这种小事上?
再说散茶,就实在多了。
不用蒸压、不用研磨,摘下的茶叶晒干就能存着,喝的时候抓一把放进壶里,冲上热水就行 —— 百姓家里的粗瓷碗能泡,官员办公的粗陶壶也能泡,既省了做茶饼的功夫,又省了买精致茶具的钱。
对百姓来说,散茶便宜,能解乏;对官员来说,冲泡便捷,不耽误处理公务;对老爹来说,散茶不挑器具、不费民力,正好契合他 “重实用、去虚浮” 的治国调子。
他定会下令废除 “龙团凤饼” 的贡茶制度,让各地官员不得再向朝廷进献点茶器具,久而久之,士大夫们没了官方支持,也没了攀比的由头,自然会跟着用散茶。
到时候,散茶冲泡取代点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朱槿又喝了一口茶,茶香在唇齿间散开,思绪也跟着飘到沈万三身上:交代他的事,不知进展如何?近来没收到蒋瓛的情报,想来是一切顺利。距离老爹登基还有段时日,这段时间倒能稍作放松,做点轻松事消遣消遣。
正当他出神时,一个糯唧唧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思绪:“哥哥,这个点心…… 囡囡能吃一块么?”
朱槿抬头,只见石桌旁站着个小女孩。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浅布衣裙,布料上还打着两个细细的补丁,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红绳扎成两个小小的垂髫,垂在脸颊两侧,风一吹,鬓边的碎发轻轻晃着。
她的眼睛圆圆的,像浸了水的黑葡萄,带着几分怯意,却又忍不住盯着桌上的点心碟,小手悄悄攥着衣角,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公子恕罪!” 沈重匆匆跑过来,脸上满是歉意,脚步都有些乱,他连忙抱起小女孩,力道轻得怕碰疼了她,“这是老奴的小孙女,没看住让她跑过来了,不懂事叨扰了公子,老奴这就带她走!”
“沈叔不必多礼。” 朱槿笑着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得像春日的风,“孩子年纪小,好奇点心是常事,没什么打扰的,放她下来吧,别吓着她。”
沈重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怀里怯生生的孙女,又看了看朱槿温和的神色,才轻轻将小女孩放在地上,还悄悄给她递了个 “别乱说话” 的眼神。
朱槿俯身,与小女孩平视,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抬起头,看了看朱槿,又飞快地低下头,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小声回答:“哥哥,我叫沈囡囡。”
声音软软的,像。“囡囡真乖。” 朱槿拿起桌上的点心碟,碟子里放着沈珍珠从城里老字号买的桂花糕,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他将碟子递到囡囡面前,“这些点心是城里来的,你拿出去吃吧,要是不够,等会儿还能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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