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 “听涛包厢” 临窗而设,推开雕花木窗,便能看见楼下蜿蜒的河水,正午的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偶尔有游船划过,传来阵阵橹声。
包厢内陈设雅致,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图,案几上摆着青瓷茶具与两盏白瓷酒杯,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菜肴的香气 。
朱标坐在靠窗的位置,刚换过一身干净的锦袍,脸色已不像上午训练时那般苍白,多了几分血色。
他端起酒杯,对身旁的卞元亨笑道:“卞将军,今日能与你在此听涛论诗,倒是难得的雅事。”
说罢,他轻轻抿了一口酒,目光落在案几上的诗卷上 —— 那是卞元亨随身携带的旧作,上面抄录着他早年的诗句。
卞元亨连忙举杯回敬,语气恭敬却不失从容:“世子过誉了。末将不过是借诗抒发心境,难登大雅之堂,能得世子品鉴,已是末将的荣幸。”
他说着,指尖轻轻点在诗卷中《戍归咏牡丹二首》的字句上,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声音带着几分追忆,似在触碰一段尘封的岁月:“这首‘牡丹原是手亲栽,十度春风九不开。多少繁华零落尽,一枝犹待主人来’,是末将从张士诚部下弃官归府那年所作。彼时我见张士诚日渐跋扈,屡谏不听,便决意辞官还乡,推开家门时,见庭中那株亲手栽种的牡丹,竟在荒芜里抽出了新芽,一时心绪翻涌,便写下了这几句。”
朱标俯身细看,指尖跟着诗句移动,轻声吟诵起来。念到 “十度春风九不开” 时,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抬眼看向卞元亨,眼中满是动容:“卞将军这一句,既写牡丹十年的沉寂,更藏着你对时局的失望与归乡的心境。你弃官而去,是坚守本心;牡丹待你而归,是故园情重,这般心意,实在难得。”
卞元亨闻言,眼眶微微发热,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的醇厚压下了喉间的涩意:“世子懂我!当年我随张士诚起兵,原是盼着能解百姓疾苦,可后来见他沉迷权势,不听忠言,我便知这条路走不下去了。辞官回家那日,院中人去楼空,唯有这株牡丹还在,枯瘦的枝桠上竟有了一点新绿,像在等我回来重整家园,那一刻,我倒觉得这牡丹比人更懂情义。”
朱标轻声道:“‘多少繁华零落尽’,想来你在张士诚麾下见惯了权力更迭,看透了繁华虚妄,才更珍惜故园这一份纯粹。这牡丹是你的念想,也是你坚守本心的见证。来,我敬将军一杯,为这份清醒与执着。”
两人酒杯相碰,清脆的声响混着窗外的涛声,竟有了几分岁月回甘的滋味。
随后朱标拿起酒壶,壶嘴倾斜,清冽的酒液顺着杯壁滑入卞元亨的酒杯,泛起细密的酒花,他又为自己斟了半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片刻,忽然话锋一转,目光沉沉地看向卞元亨:
“卞将军既重忠义,我倒想起秦末一段典故。当年田横自立为齐王,率部抗秦,后来楚汉相争,他的势力遭刘邦打压,兵败后仍不肯屈就。刘邦称帝后遣使征召,许以王侯之位,田横却耻于向昔日对手称臣,带着五百门客遁入海岛。刘邦忌惮他的威望,以门客性命相逼,田横为保众人,在赴洛阳途中自刎,那五百门客听闻死讯,竟全部殉节,血染海岛。这份忠烈,千载之下仍令人震撼。不知将军对此,可有什么感想?”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目光紧紧锁在卞元亨脸上,似要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波动。
卞元亨闻言,原本略带松弛的脊背瞬间挺直,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摆,神色一正,郑重地放下酒杯,语气铿锵:“田横与五百门客的忠义,确实是千古表率,宁死不屈的气节令人敬佩。但末将以为,忠义并非愚忠固守,更要辨明时局、择明主而事。若所事之主不能为天下苍生谋福,即便坚守,也不过是徒增悲剧。
末将如今死心塌地追随二公子,正是因为当年二公子在对末将说,他此生所求,便是让天下百姓再也不受战乱之苦,能有田种、有饭吃,顿顿碗里有肉,岁岁平安无虞。为了实现这个愿景,末将愿为二公子赴汤蹈火,哪怕粉身碎骨,也绝无半分退缩!”
说这话时,他猛地抬头看向坐在另一侧的朱槿,目光灼灼,满是不容置疑的忠诚与信赖,仿佛朱槿便是他此生认定的明主,所有的信念都围绕着这个目标而燃。
朱槿此刻正端着酒杯浅酌,酒液在杯中晃出淡淡的涟漪。
听了卞元亨的话,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卞将军不必如此郑重,我既把标翊卫交给你掌管,让你统领我最亲信的部下,自然是信得过你的。我朱槿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点规矩,还不至于乱了。”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意外或动容,仿佛卞元亨的忠诚本就是理所当然 —— 毕竟标翊卫是他一手建立的核心力量,关乎身家安危,若非全然信任,怎会将如此重要的兵权交予一个曾侍奉过张士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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