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的脚刚踏入山谷,地面松软得如同踩在腐叶堆上。雾气瞬间围拢过来,贴着皮肤泛起一阵凉意。他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解开绳结,一点火星落入其中。
香囊随即燃起,青烟缭绕,药味随风弥散。他将袋子递给前方的人,那人接过,系在腰带上。空气里那股沉闷压抑的感觉稍稍减轻了些。
队伍开始前行。
地上的痕迹模糊难辨,云逸用树枝在岔路口划下记号。每走一段,他便回头确认一次,确保三人都跟了上来。三人皆低着头,脚步缓慢而谨慎,谁也没有开口。
雾越来越浓,能见范围不足五米。脚下逐渐出现裂口,深不见底。一人险些失足跌入,被身旁同伴一把拽住。云逸停下脚步,指向高处一道岩脊,做了个手势。队伍随即转向,朝那方向挪移。
刚行至半坡,风忽然止息。
林中寂静无声,连虫鸣都听不到。云逸抬手示意停步,手指尚悬在半空,一道黑影已从雾中猛然扑出。
那东西来势极快,直冲队尾。一声闷响后,传来惊叫。云逸已然冲出,手中握着一根长枝。跃起刹那,那黑影正扭头咬向伤者脖颈。
树枝横扫而出,挟着劲风击中野兽侧颈。它踉跄退后,显出原形——豹子般大小,爪呈铁灰,后腿肌肉隆起,双目浑浊发黄。
云逸不等它站稳,第二击直取咽喉。野兽偏头闪避,利爪挥出,撕裂了他的袖口。他借力后跃,落地时脚下一滑,膝盖重重磕在石上。
那豹子并未追击,反而转头盯住受伤之人。鲜血顺着对方手臂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片。它喉间滚出低吼,前肢压低,蓄势再扑。
云逸将树枝插进地面,抽出别在腰后的短剑。左手掐诀,指尖泛起微弱金光。光芒顺着手臂攀上肩头,最终凝于左耳,化作一点赤红。
他疾冲而上。
剑未出,先是一脚踹向旁边树干。树身一震,几片枯叶飘落。就在那一瞬,他矮身侧绕,剑锋横切而出。
豹子跃起闪避,尾巴却被削去一截。落地时身形不稳,微微歪斜。云逸毫不迟疑,紧逼上前,一记上挑剑势凌厉。剑尖掠过腹部,划出一道血痕。
野兽终于退却,拖着身子隐入浓雾。
无人追击。云逸转身蹲下查看伤者。那人面色苍白,手臂伤口又深又长,边缘已泛青。他双手按住对方肩头,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
倒出两粒丹药,送入伤者口中,他扶住后颈将其托起。药丸刚咽下,那人便剧烈咳嗽,呼吸急促起来。
“有毒。”旁人低声说道。
云逸点头。他将伤者平放,撕开衣袖。伤口周围皮肤已呈暗绿,血管凸起如蛛网,沿着肩膀缓缓蔓延。
他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下一道符线。指尖渗出血珠,顺着轨迹划过伤者额头。血痕未落,反而浮于皮肤表面,泛出微光。
光芒自眉心下行,经鼻梁,最终停驻于喉结上方。那一处皮肤骤然鼓起,仿佛有物在其下蠕动。
云逸猛然按压。
一团黑血自伤者口中喷出,落地发出嘶响。他喘息片刻,再度画下第二道符。这一回是从左肩至右肋,血线落下时,伤者身体猛地一颤。
“撑住。”他说。
第三道符完成,伤者终于不再抽搐。呼吸虽仍浅弱,但脸色已略显缓和。
“还能走吗?”云逸问。
那人眨了眨眼,试图抬手,却只动了动手指。
“背他。”云逸起身,“走高路。”
另两人没有异议。一人架起伤者,另一人走在前方探路。云逸断后,手中重新握紧那根树枝。
他们沿着岩脊继续前行。
天色将近昏暗时,寻到一处凹陷的崖壁。下方是实土,上方有岩石遮蔽。云逸仔细巡查四周,确认无动物活动痕迹后,才让队伍停下休整。
生火费了不少工夫。木柴潮湿,点了三次才勉强燃起。火焰微弱,照不远。四人围坐火堆旁,无人卸下衣物。
云逸脱下外袍,盖在伤者身上。那人仍在昏迷,但呼吸比白日平稳许多。他坐在一旁,手中握着树枝,一下一下在地面划动。
前方的人已入睡。另一人倚着石壁,双眼闭合,手却始终按在刀柄上。
云逸未曾合眼。
他抬头望天。雾太厚,星辰不见踪影。风自谷底吹来,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似腐草混着铁锈。他摸了摸左耳,那里仍在发烫。
夜半时分,伤者忽然轻咳一声。
云逸立刻俯身查看。那人眼皮微动,唇缝微张。他凑近倾听,听见几个字:“……别回去……”
他未回应,只是将伤者扶正,让其头部靠得更稳。
“你妈死的时候,你也这么说。”他低声开口,“让我别哭,别闹,别惹她。”
火堆噼啪一响,光影在他脸上跳跃。
“可我还是看了。我看着她被人抬出去,脚露在外头,一只鞋掉了。”
他顿住,手指收紧,树枝发出细微断裂声。
“现在也一样。我不想看她死第二次。”
伤者再无言语。云逸盯着火堆良久,而后起身,走向外面。
崖边风更烈。他靠着岩石站定,从胸口取出半截玉簪。簪子老旧,边角磨平,纹路模糊不清。他用拇指轻轻摩挲,随后贴上额头。
冰凉。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诸多旧事:藏书阁里的尘味,哑奴拂拭典籍的声音,灵悦站在演武场边看他练剑的模样。还有那夜,她将这簪子塞入他掌心,说:“你要活着回来。”
火堆旁传来翻身的动静。云逸收好玉簪,转身往回走。
刚至入口,脚步忽止。
地上有一串脚印,从营地边缘延伸而出,通向崖外。并非他们靴底所留,痕迹极淡,似有人刻意放轻脚步。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印痕边缘。泥土松软,显然不久之前才留下。
云逸起身,未唤他人。他顺着脚印前行,步步避开碎石。走出十余步,脚印拐弯,消失于一块巨石之后。
他贴着石面绕过。
风在此处打旋。袖口被掀起,露出手腕内侧一道陈年疤痕——十五岁那年,魔宗之人以刀所刻。
石后无人。
但他看见了别的东西。
地上躺着一片叶子,巴掌大小,边缘锯齿分明。叶面深紫,背面泛银光。这般色泽,山外从未见过。
他俯身拾起。
叶背有细密纹路,似字似图。翻转迎向月光,忽然发现那些纹路竟在缓缓移动,逐渐汇聚,凝成两个字:
幽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