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蹲在磨坊的磨盘前,指尖刚触到那截乌木磨轴,就猛地缩回——往年的木轴该是润得能照见人影,此刻却裂着细密的蛛网纹,轴身结着层黑褐的油垢,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老黄牛。他掀开磨坊的门帘往里望,靠墙的石磨蔫头耷脑地立着,磨齿间的麦麸早干成了灰白的壳,连最勤快的阿婆都不愿多看一眼。
先生!小桃儿抱着个粗陶盆从巷口跑来,棉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声,李婶说灶上的面引子不够发面了!今早我去磨坊取面,那石磨转不动,您闻闻这麦香——她把盆往石桌上倒,潮得能拧出水!
韩林拾起把麦麸,放在鼻端轻嗅,果然有股霉味,像埋了半冬的旧书。他蹲下身,用枯枝拨了拨磨盘底的碎屑,竟从磨缝里翻出半截红绳——是小桃儿十岁时系的,说要给磨坊奶奶系腰带。
是磨魂散了。老龟从磨坊的梁上倒挂着探出头,龟壳上沾着麦麸,我活了三百岁,只在道光五年见过这阵仗。那年正月,村西的老磨坊哑了,后来是村南头的绣娘用红线绣了百幅磨云,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青石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磨盘,那磨魂的栖身地,就在这磨坊地下的暗河里。
磨坊的裂痕
暗河在磨坊正中央的地窖下三丈处。韩林举着火把往下照,潮湿的青石板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却始终不见水流。老龟趴在他肩头,龟甲敲得火把咚咚响:莫急,磨魂的魂息弱,得顺着磨纹找。话音未落,火把突然晃了晃——地窖的墙缝里露出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黄,滴在青石板上,一声就把砖缝里的青苔蚀成了焦黑的碎末。
这是磨血。老龟的声音沉了沉,磨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它用前爪拍拍韩林手背,记不记得你七岁那年?你阿婆给你做豆腐脑,磨坊的张阿公送了碗现磨的豆浆。你举着碗跑,摔进了泥坑里,豆浆泼了半身,张阿公用袖子给你擦脸,说磨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对磨亲,磨就给你甜......
韩林当然记得。那年阿婆病了,他天没亮就往磨坊跑,想帮张阿公推磨。石磨沉得像座山,他推两步就喘,张阿公笑着按住他的手:小崽子,磨要慢慢推,像哄小娃娃睡觉。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继续推,磨盘转动时,豆浆顺着磨缝流进木槽,泛着豆香。
磨坊的后窗外,几个外乡人正往卡车上搬破碎机。为首的胖子裹着件藏青貂皮大衣,嘴里叼着雪茄,骂骂咧咧:什么破老磨坊,能值几个钱?这地建面粉厂,能赚咱村一千万!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老头拉开,别耽误老子拆设备!
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林转头,见她正攥着块磨盘残片往人堆里挤,棉鞋被扯得掉了一只,这磨坊是磨魂的家,你们不能拆!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壮汉们立刻扑过去,小桃儿被推得踉跄,撞在磨坊的磨架上,一声,架上的木勺裂成了两瓣。
韩林的心脏猛地揪紧。那木勺是他阿公阿婆结婚时置的,三十年了,每年正月张阿公都要用它舀豆浆。此刻木勺裂了,缝隙里渗出的水泛着暗黄,顺着木柄往下淌,把青石板都染成了淡黄色。
更让他心惊的是,地窖里传来的一声——原本结实的青砖突然塌陷了块,露出截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下挂着块木牌,牌上刻着光绪三十年,磨面有功八个字,字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住手!韩林扑过去,抱住壮汉的腿,这磨坊养了多少年人?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磨面,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七代!你们拆的不是石磨,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磨坊能有什么命?
韩林抹了把脸上的雪水,这磨坊里有我阿婆的石磨,她年轻时嫁过来,张阿公给她磨了碗豆浆,说这磨越转越甜,像咱们的日子;有我爹的木勺,他十六岁跟着张阿公学推磨,木勺上总沾着他偷舔的豆浆;有我娘的围裙,她嫁过来那天,张阿公用边角料给她缝了个蓝底白花的围裙,说新媳妇的围裙,得装得下全家的福......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饺子香吗?不,是张阿公煮的豆浆汤,是我奶奶每年正月十五给娃娃们熬的糖粥。你拆了这磨坊,拆的是咱们村的命。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玩过捉迷藏,张阿公给我塞过糖人......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磨坊前拍了结婚照,媳妇说那石磨比背景板还好看......
胖子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雪茄: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破碎机撤了,把铁链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磨信的重生
正月十六的清晨,韩林被一阵细碎的声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盏山泉水,水面浮着片新麦麸——是磨坊后山的野麦,麸皮上还沾着晨露。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磨魂醒了,张阿公说请您去磨坊看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