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第三日,村头的老井哑了。
韩林蹲在井台边,指尖刚触到井壁,就猛地缩回——往年的井壁该是潮润的,布满青苔,此刻却干得像块老树皮,石缝里落满细沙,连最底层的青苔都卷成了枯黄色的碎片。他俯下身,往井里扔了块小石子,的一声闷响,半天才传来回音——这口打了三百年的老井,竟真的干了。
先生!小桃儿拎着半桶泥水从巷子里跑来,蓝布裙角沾着草屑,阿婆说灶上的水缸见底了!今早我去井边打水,桶放下去半天提不上来,井里全是灰......她把泥水往石桌上倒,您闻闻,这水苦得发涩!
韩林接过泥水,见桶底沉着半块碎瓷片——那是去年他给小桃儿买的糖罐,摔碎后阿婆用胶水粘的,说留着给娃装糖。此刻瓷片上沾着泥,像块褪了色的旧玉。他蹲下身,用枯枝拨了拨井边的沙砾,竟从沙里翻出半截红绳——是小桃儿七岁时系的,说要给井婆婆戴项链。
是井魂散了。老龟从墙根的砖缝里探出头,龟壳上沾着草屑,我活了三百岁,只在雍正三年见过这阵仗。那年芒种,村头的老井干了,后来是村东头的绣娘用红线编了百只井蝶,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青石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那井魂的栖身地,就在这井台下的暗河里。
井台的裂痕
暗河在井台正下方三丈处。韩林举着火把往下照,潮湿的石壁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却始终不见水流。老龟趴在他肩头,龟甲敲得火把咚咚响:莫急,井魂的魂息弱,得顺着井绳找。话音未落,火把突然晃了晃——井壁上露出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红,滴在青石板上,一声就把苔藓蚀成了焦黑的碎末。
这是井血。老龟的声音沉了沉,井水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它用前爪拍拍韩林手背,记不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大旱三月,河水断流,是这口井每天渗出半担水,救了全村的苗。
韩林当然记得。那年他跟着阿公去井边挑水,井绳放下去老长,桶底刚碰到水面,就被一群娃抢着提走。阿公说,这井是老祖宗用命换的——明朝末年闹饥荒,村里人挖了三个月,挖到泉眼那天,带头的大爷跪在井边哭了,说老天爷开眼了。
井台边的老槐树下,几个外乡人正往卡车上搬砖。为首的胖子裹着件藏青风衣,嘴里叼着雪茄,骂骂咧咧:什么破老井,能值几个钱?这地建物流园,能赚咱村三百万!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老头拉开,别耽误老子挖井!
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林转头,见她正攥着根井绳往人堆里挤,蓝布裙被扯得稀烂,这井是井魂的家,你们不能填!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壮汉们立刻扑过去,小桃儿被推得踉跄,撞在井边的石磨上,一声,磨盘上的莲花纹裂成了两瓣。
韩林的心脏猛地揪紧。那石磨是他阿公阿婆结婚时置的,三十年了,每天清晨阿婆都在上面磨豆浆,磨盘转动的声比闹钟还准。此刻磨盘裂了,石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红,顺着磨盘往下淌,把青石板都染成了褐红色。
更让他心惊的是,井下传来的一声——原本潮湿的泥土突然塌陷了块,露出截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下挂着块木牌,牌上刻着光绪二十年,救旱有功八个字,字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住手!韩林扑过去,抱住壮汉的腿,这井养了多少年人?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挑水,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七代!你们填的不是井,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井能有什么命?
韩林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这井里有我阿婆的铜瓢,她年轻时用这瓢舀水,瓢底还刻着两个字;有我爹的竹筒,他小时候偷喝井水,被阿公用竹筒敲脑袋;有我娘的红头绳,她嫁过来那天,用井水洗了三次头......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豆浆香吗?不,是阿婆煮的姜茶,是我奶奶每年芒种给娃娃们熬的绿豆汤。你填了这井,填的是咱们村的命。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玩过跳房子,阿婆还给我编过草环......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井边拍了结婚照,媳妇说井台比婚纱还好看......
胖子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雪茄: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卡车开走,把砖头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井信的重生
芒种的清晨,韩林被一阵清甜的水声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盏山泉水,水面浮着片新荷叶。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井魂醒了,阿婆说请您去井台看看。
韩林披上外衣出门,见院外的老槐树都垂下了枝桠,叶尖挂着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沿着青石板路往井台走,远远就听见的声响——原本干涸的井里竟漫出了水,清得能数清水底的鹅卵石,还有几尾银白的小鱼在水草间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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