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丰一行人的车驾,几乎是逃离般驶离了刘备的营寨。华盖马车里,再不复来时的趾高气扬,只剩下压抑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羞愤与怨毒。
左丰那张白净的面皮涨得发紫,手指死死抠着车窗边缘,关节泛白。他一生在宫中厮混,仗着叔父权势,便是朝中公卿见了他,也多给几分薄面,何曾受过这等憋屈?尤其还是在一个他根本瞧不上眼的“破落户汉室宗亲”这里!那一箱箱破烂,那一声声“忠勇”的呐喊,像一记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好……好一个刘备!好一个织席贩履的奸猾之徒!”左丰从齿缝里挤出嘶嘶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竟敢如此戏耍于咱家!”
一旁的蹇图更是面如土色,冷汗浸湿了内衫。构陷不成,反而让左丰大大丢了颜面,他仿佛已经看到蹇硕那阴冷的眼神,不由得浑身一颤。他急忙凑上前,尖声道:“左公息怒!那刘备定然是提前得了风声,将财物藏匿了!此獠奸诈,可见一斑!他区区一个骑都尉,岂有这般胆量和心思?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王屯长也赶紧附和,试图将功补过:“蹇监军所言极是!必是卢植老儿!他定然是怕左公查问军资粮饷的用度,故指使刘备演了这么一出!卢植久战无功,耗费国帑,只怕账目上根本经不起查!”
这话如同毒液,精准地注入了左丰那颗被愤怒和羞辱填满的心。是啊,刘备算什么?不过一马前卒。真正碍眼的,是那个自诩清流、对他们这些天子近臣从不假以辞色的卢植!若不是卢植纵容甚至指使,刘备安敢如此?而且,卢植久围广宗,空耗钱粮,这本身就是天大的把柄!
左丰眼中的怨毒渐渐被一种阴冷的算计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嘴角重新扯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说得对。刘备,疥癣之疾。卢植,才是心腹之患。咱家倒要看看,这位海内大儒、北中郎将的账目,是否也像刘备那厮的‘缴获’那般……一清二白!”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充满恶意:“蹇图,你是军中监军,核查粮饷军资本就是分内之职。王屯长,你久在军中,军中怨言,将士困苦,你也应最是清楚……该怎么做,不用咱家教你们了吧?”
蹇图和王屯长眼中顿时放出光来,如同找到目标的鬣狗,连声应道:“末将明白!”
“明日,咱家便要去卢植中军大帐,‘关切’一下大军粮饷用度与将士疾苦!”左丰阴恻恻地定了调子。
然而,他们绝不会想到,他们那点阴微心思,早已被刘备洞若观火。左丰在刘备营中吃瘪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就已让刘备心中的警报升至最高级别。特种兵的直觉告诉他,这事绝不可能轻易了结。打狗不成,狗急跳墙,而他们所能攀咬的、最有价值的目标,无疑就是主帅卢植。
当夜,刘备秘密求见卢植。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卢植并未安歇,仍在对着地图沉思,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见刘备深夜来访,他有些意外:“玄德,何事如此紧急?”
刘备屏退左右,神色凝重,将日间左丰前来“劳军”的经过,以及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恩师,左丰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在弟子处未能得逞,其怨毒之心,必转于恩师之上。弟子恐其近日便会以核查军资、体恤士卒为名,前来寻衅构陷。”
卢植闻言,花白的眉毛紧紧锁起,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疲惫与无奈。他岂不知左丰之流的德行?只是他一生磊落,自问无愧于心,故而并不十分在意。但如今战事正处于关键时刻,若被这等小人纠缠,轻则分散心神,重则可能真的被其找到由头,诬告朝廷,那时才是误国误民。
“唉……”卢植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宵小之徒,如附骨之疽,驱之不去。吾行事但求无愧于天地君民,至于账目兵饷,皆由军中司马、主簿依律办理,清晰可查。彼等若真要鸡蛋里挑骨头,吾亦无可奈何。”
这就是这个时代正直将领的悲哀。前方浴血奋战,后方却时时需提防来自内部的冷箭,而放箭者往往凭借君王的宠信,占据着道德的洼地,却拥有制裁的权力。
“恩师清廉,天地可鉴。然,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刘备目光灼灼,声音低沉而有力,“彼等无需真找到确凿罪证,只需煽动些许‘怨言’,制造一些‘疑点’,便足以混淆视听,上达天听。届时,纵使陛下明鉴,也难免心生疑虑,若一道旨意将恩师调离,则广宗战局,危矣!”
卢植悚然一惊,他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关系,脸色更加沉重:“如之奈何?难道要吾向彼等阉竖折腰行贿不成?”这是他绝不可能做的事情。
“非也。”刘备摇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恩师不必屈尊,彼等亦不配。彼等欲查账,便让他们查。彼等欲听怨言,便让他们听。只是,这账如何查,这怨言如何听,却可由不得他们一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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