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尘仙途 第328章 旧物开口那晚，我听见了娘

晨雾散尽时，顾微尘的蓝布围裙还沾着灶灰。

她往铜壶里添了半瓢井水，蹲下身往灶膛塞干松枝，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她眼尾细纹都亮起来。

铜壶底刚泛起细泡，后墙那只修补过的陶瓮突然嗡鸣一声。

顾微尘手一抖，松枝掉了半截在地上。

她转身时腰板绷得笔直——那只灰陶瓮本是李婶家摔碎的腌菜坛，她用金漆粘补成云纹，此刻瓮身竟透出温玉似的暖光，瓮口凝着层细密的露珠，正顺着修补的金漆纹路往下淌。

“嗒。”第一滴露珠落进瓦盆，溅起极小的水花。

第二滴、第三滴，落点渐成规律。

顾微尘跪在青石板上，指甲在瓦盆边缘轻轻叩了两下——水珠砸出的痕迹，竟排成个古篆“安”字。

她喉结动了动，想起三年前在破庙残卷里见过的守音人印记，说是能引地脉静气，可那卷纸早被雨水泡烂了。

“微尘姑娘？”院外传来李婶的吆喝，“我家那棵歪脖子枣子树，您看啥时候能来修修？”顾微尘迅速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瓦盆被她稳稳托到窗台避风处。“晌午就去！”她应得利落，余光却扫过陶瓮——露珠仍在落，“安”字的最后一捺正缓缓闭合。

午后的日头晒得人犯困。

顾微尘蹲在院角废料堆前，铁镐残片、断剑头、烧裂的陶片堆成小山。

她挑出块边缘焦黑的碎铁，指腹刚触到锈斑，突然刺痛——一道血珠冒出来，坠进锈迹里，像颗红珠子滚进泥坑。

整堆废料突然震颤起来。

顾微尘向后仰了仰，鬓角碎发被风掀起。

灰布补丁从废料堆顶滑下来，悬在半空轻轻晃，仿佛有谁扯着布角在抖灰。

她盯着那片补丁，想起是上个月给张猎户补的棉袄，当时他说在山涧摔了一跤，铁镐磕在石头上崩了口。

“你们还记得疼？”她轻声问，像是对碎铁，又像是对补丁。

指尖沾了米浆混瓷粉，在碎铁表面描出道极细的纹路——返青诀里最基础的引息纹，前世给青铜器封护漆层时，她也这样一笔笔描。

灰布补丁“啪”地落回废料堆，震颤声渐渐弱了，像孩子抽噎着收了泪。

入夜时，顾微尘坐在门槛上补布鞋。

月光漫过她的膝盖，针脚在青布上走得慢，一针一线都像在跟鞋底商量。

突然，她手腕顿住——每落一针，屋后老槐树根部就浮出枚光斑，形状圆溜溜的，像极了三年前她刚搬来村里时，踩在泥地上的脚印。

她起身往梅树方向走。

那株新苗虽散作微光，根周泥土却软得像春泥，她蹲下身摸了摸，指尖还带着暖意。

怀里的象牙分厘尺被摸得发烫，她展开刻度，贴在地面——微震的频率，竟和自己呼吸一个节奏。

“咚，咚。”她数着心跳，地面跟着轻颤。

顾微尘忽然笑了，眼底浮起层薄雾。

原来不是她在修复地脉，是地脉在跟着她的心跳，慢慢记起该怎么活。

子时三刻的梆子刚响过，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微尘把布鞋往怀里一拢，就见陶知赤脚冲进来，脚踝沾着草屑，眼睛亮得吓人：“微尘姐！

它们...它们在说话！“

陶知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拽着顾微尘往院外跑，指甲几乎掐进对方手背：“我巡完北岭归途阵，那些你修的器物全在发光！

光里有声音，是我娘哄我睡觉的调儿，还有王伯晒谷时的咳嗽，小豆子摔了哭...全是咱们过日子的声儿！“

顾微尘的脚印在月光下闪了闪。

她走向院角那方素胎台，每一步都像踩在水潭里，脚印泛着幽蓝的光。

梅树底下，一圈光点正从泥土里钻出来，连成环形图谱——正是守音人残册里画过的“心音阵”。

她跪坐进光阵中央，掌心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我不是要你们显灵。”她闭着眼，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我只是想知道，当年你们为什么停下了？”

风突然静了。

老槐树的叶子不再沙沙响，连陶知的抽噎都屏住了。

顾微尘掌心的裂口被月光照着，有点痒。

就在这时，一声极轻的叹息从地底下钻出来，带着槐花蜜的甜，像有人伏在她耳边说话——那是陶知说过的，她母亲临终前的语调。

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来，正盖在她掌心的裂嘴上，像只温柔的手，轻轻按了按。

“要变天了。”顾微尘抬头望夜空。

不知何时，阴云已漫过月亮，像块湿布蒙在天上。

陶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打了个寒颤：“这云...看着怪沉的。”

顾微尘起身拍了拍膝盖的土。

灶房的铜壶还搁在火上，水早烧干了，壶底结着层白霜。

她摸了摸灶膛，柴灰底下还有余温，可最里头的湿柴没烧透，泛着股霉味。

“明儿得去后山砍些干松枝。”她对陶知说，声音里带着点没由来的紧迫感，“灶膛潮了，该换换了。”

陶知没接话。

她望着顾微尘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晚那些发光的器物。

它们发出的声音里，除了日常的琐碎，还有种细细的、像是雨水打在瓦上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密，像在预告什么。

阴云越压越低，远处传来第一声闷雷。

顾微尘站在灶房门口，望着院里的陶瓮。

此刻瓮口的露珠还在落，“安”字的最后一笔已经闭合，而瓦盆里的水，不知何时漫出了沿，正顺着青石板缝，往灶膛方向缓缓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