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间,泰安城的岱庙前常有两个异僧驻足。
他们披着赭红色僧袍,领口绣着银色莲花,高鼻深目,说话时总带着卷舌的异域腔调。
年长的叫婆罗,左眉有颗朱砂痣;
年轻的叫伽叶,耳垂上悬着枚碧玉环。
两人自西域而来,婆罗要往五台山,伽叶欲驻锡泰山,路过泰安时,被市集上的糖画吸引,竟盘桓了三日。
这日午后,两人坐在岱庙的柏树下,看着香客们往香炉里扔铜钱。
伽叶忽然指着个卖桃的老汉说:“师父你看,他筐里的桃子,竟与火焰山的火桃一般红。”
婆罗捋着花白的胡须笑了:“那火桃要在烈焰里烤三昼夜才熟,凡人哪敢尝?”
他摘下腰间的水囊,递给伽叶,“还记得过火焰山的滋味吗?”
水囊里的清泉晃出细碎的光,伽叶的思绪忽然飘回十八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少年,跟着十二位师父离开西域,第一关便是火焰山。
远远望去,那山像座倒扣的巨炉,赤红的岩石层层堆叠,热气蒸腾得连日光都扭曲了。
带队的达摩长老说:“须待雨后,石隙间的火星熄了,方能通行。”
他们在山坳里等了四十日,终于等来一场暴雨。
雨水落在山石上,“滋啦”冒起白烟,长老却突然跪下来,对着山峦叩首:“弟子求见山神,愿以诚心换通路。”
婆罗那时年轻气盛,忍不住问:“师父,为何不直接用法力开山?”
长老叹道:“天地有常,强行逆天,必遭反噬。”
雨后的山路滑得像抹了油,婆罗紧跟在长老身后,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青苔。
那里或许就藏着未熄的火星。
忽然,走在最后的沙弥脚下一滑,“哐当”踢中块黑石,刹那间,火星如喷泉般涌出。
那孩子的僧袍瞬间燃起绿火,连呼救都来不及,就化作了一缕青烟。
“那时我才明白,长老让我们‘心凝目注’,不是怕路滑,是怕惊动了山魂。”
婆罗的声音有些发颤,伽叶摸了摸耳垂的玉环,那是沙弥生前送他的礼物,此刻竟有些发烫。
正说着,有个穿青布长衫的书生凑过来,拱手道:“听二位师父口音,莫非来自西域?”
他叫周明远,是泰安城里的秀才,最爱搜罗奇闻异事。
伽叶来了兴致,从行囊里摸出块水晶石,剔透得能映出人影:“先生见过这般石头吗?
流沙河底的水晶山,比这要高千倍,峭壁直插云天。
连阳光都能穿透,站在山前,能看见对岸的骆驼队在沙上走。”
周明远眼睛一亮:“那水晶山可有宝藏?”
婆罗摇头:“只有无尽的冰寒。
我们过隘口时,恰逢二龙交角,那龙通体雪白,鳞片像水晶般透亮,龙须上还挂着冰凌。
它俩把住山口,嘴对着嘴,连只鸟都飞不过。”
“那如何过得去?”
“须得诚心拜祷。”
伽叶接过话头,
“长老捧着《金刚经》跪在雪地里,念了整整一夜。
那白龙忽然睁开眼,嘴角慢慢张开,露出条仅容单车通过的缝隙。
我们过时,能看见龙嘴里的獠牙,像冰雕的剑,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忽然压低声音,
“我偷偷摸了下龙鳞,凉得像握了块千年寒冰,手上竟凝了层霜,过了三日才消。”
周明远听得入了迷,又问:“听说西域来的高僧都要去四大名山?”
婆罗点头,眼中闪过憧憬:
“西土传言,中国有四座仙山——泰山、华山、五台山、落伽山。
山上遍地黄金,观音、文殊还在那里讲经。
只要能到山巅,便能立地成佛,长生不死。”
他摸出块磨损的羊皮卷,上面用梵文画着四座山的轮廓,
“我们十二人出发,渡流沙时,三位师父被卷入漩涡;过黑风口时,又有五人被妖风卷走,如今只剩我与伽叶。”
伽叶忽然指着市集上的戏台:
“你看那戏文里,唐玄奘西天取经,说我西域有真经,有佛陀。
可在我们那里,人人都盼着来中国,想看看黄金铺地的名山呢。”
周明远这才明白,婆罗说的“遍地黄金”,和戏文里“西天极乐”原是一样的念想。
他忽然笑道:“去年我在苏州,见过东渡的日本僧人,他们说要去普陀山求观音,说那里的莲花能载人飞天。”
婆罗与伽叶对视一眼,都笑了。
伽叶说:“倘若有朝一日,我往西天去的同乡,与东渡的日本僧人在路上遇见,各自说起对方的‘圣地’,怕是要笑出声来。”
三日后,伽叶要上泰山了。
婆罗送他到山脚,递给他个锦囊:“这是长老圆寂前留下的,说若到了泰山之巅,便打开看看。”
伽叶接过锦囊,沉甸甸的,像是装着块金属。
等他攀到玉皇顶时,已是半月后。山顶的风很大,吹得僧袍猎猎作响。
伽叶打开锦囊,里面竟是片黄金叶,叶面上刻着行梵文——“心即灵山,何需远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