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人问起:“寇大家的小曲,究竟好听否?”
李定国与刘文秀定然会把胸脯拍得山响,异口同声,嗓门洪亮地回答你:“好听!”
可你若是不识趣,非要刨根问底,追问一句:“那……究竟好听在何处?”
那么,迎接你的,大概率是李定国不耐烦的白眼,以及刘文秀作势欲打的拳头——你这不是存心哪壶不开提哪壶么?他二位将军,连《千字文》都未必能认全,你指望他们能品评出什么宫商角徵、意境深远的门道来?
那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在他们听来,最大的妙处便是“悦耳”,至于更深层的文采风流,那属实是触及知识盲区了。
然而,张煌言却与他们截然不同。
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功名在身,乃是投笔从戎的典范。虽如今披坚执锐,但腹中的诗书墨水可没丢。他不仅能听出那琵琶轮指的急缓顿挫,能品出那唱词用典的精妙含蓄,甚至还能与寇白门就某句曲词的出处,低声探讨一二,言谈间引经据典,风度翩翩。
于是,在这“听雪阁”的雅间内,便呈现出一幅奇妙的景象:
一边是张煌言与寇白门言笑晏晏,谈文论艺,气氛融洽;
另一边,李定国与刘文秀则神情专注,目标明确——将那案几上精致的画舫点心,风卷残云般地扫荡一空。
待杯盘狼藉,李定国抹了抹嘴,与刘文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信号:没饱。
这两位实在汉子,觉得干坐于此,既插不上话,又填不饱肚子,着实是种煎熬。
刘文秀便豪爽地一拍张煌言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道:“张兄,你与寇大家慢慢聊着,这曲子……呃,甚好,甚好!我与你李兄出去寻些‘硬货’垫垫肚子!”
李定国也冲寇白门抱了抱拳,算是告辞。
说罢,两人也不多客套,径自起身,掀帘而出,将那一室风雅与隐约的丝竹声留在身后,大步流星地奔向那能提供实在饱腹感的烧饼摊子去了。
这秦淮河畔,乃是风月销金之所,放眼望去,皆是灯红酒绿的画舫楼阁,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莫说寻个卖烧饼的摊子,便是想找串扛饿的糖葫芦,也简直是痴心妄想。
正当两人腹中空空、四处张望之际,忽听得旁边一艘装饰艳俗的画舫上,一位妈妈正扯着嗓子,用极具诱惑力的声音高声揽客:“来来来!这位公子里面请!今日小店新张,喝酒不要钱!吃饭免费!只为结交朋友,图个热闹!”
“不要钱?”
“免费?!”
李定国与刘文秀耳朵瞬间竖了起来,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精光四射,如同听到了进攻的号角,哪还有半分犹豫?当即脚下生风,毫不犹豫地拨开人群,一头便扎了进去。
“妈妈!刚才可是你说的,吃喝不要钱?!”
刘文秀进去后还不放心,洪钟般的声音震得梁柱仿佛都在抖。
“是是是!二位军爷放心,小店诚信经营,说不要钱,就不要钱!”
妈妈看着这两位顶盔贯甲的军爷,虽觉气势骇人,但想着或许是难得的宣传机会,依旧满脸堆笑。
半刻钟后,
“…………………”
那妈妈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嘴角微微抽搐着,看着眼前这二位爷。
桌上已是杯盘狼藉,空酒坛子倒了三四个,精心准备的各色菜肴、点心,如同被狂风扫过,连点汤汁都没剩下。
李定国与刘文秀则是一脸满足,正拿着肉脯细细品味。
妈妈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二位爷……您们……就是专门来吃喝的啊?”
李定国抬起头,抹了把嘴上的油光,用一种“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的眼神看着妈妈,理直气壮、声若洪钟地回答道:“不然呢?”
那妈妈被这句理直气壮的反问噎得半晌说不出话,她扶着额头,仿佛第一次见识到这等人物,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耐心,试图点醒二人:“不是……二位军爷,您们……您们真不知道咱这儿是干嘛的地界啊?”
刘文秀一听,眉头立刻拧了起来,非但没有醒悟,反而更加警觉,他“啪”地一拍桌子,震得空盘子一跳,身体前倾,“嘿!你这话问得稀奇!不是你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喝酒不要钱!吃饭免费’的吗?
怎么,现在想赖账?我看你这店……怕是有点不正经,莫非是家黑店,想等我们吃完再谋财害命不成?!”
李定国虽未说话,但已然放下手中的肉脯,手不经意地按向了腰间的刀柄,眼神扫视四周,一副随时准备动手肃奸铲恶的架势。
“唉………………”
妈妈看着这两位油盐不进、思路清奇的活宝,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把从业几十年的无奈和见识都叹了出来。
她放弃了任何解释,哭笑不得地拱了拱手,语气里充满了发自肺腑的、不知是佩服还是认栽的复杂情感:“得…得…得…二位军爷……是奴家失言了。您二位……实乃万中无一的人才!奴家今日……算是开了眼了!这顿‘饭’,算小店孝敬二位的,您们……吃好,喝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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