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在营口城这一待,便是将近一个月。眼瞅着北风渐紧,年关将近,他竟做出了一个让随行官员们头皮发麻的决定——他要留在辽东,就在这营口城里过年!
此令一出,首辅钱龙锡率领的文武百官几乎是集体“炸了锅”。
御驾久滞前线已是冒险,若连年节都在此度过,成何体统?国事诸多待决,祭祀天地祖宗等大典岂容缺席?钱龙锡带着一众大臣,几乎是轮番上阵,涕泣苦谏,将“君王死社稷”的风险和“天子镇国门”的责任反复陈说。
然而,朱由检此番却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他摆出一副体恤臣工的姿态,言道辽东风雪阻隔,不忍众卿随朕在此受苦,更兼北京不可无人坐镇,竟直接下了旨意,命令以钱龙锡为首的文武百官,即刻登船,先行返回北京!
钱龙锡等人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但圣意难违,眼见皇帝态度坚决,毫无转圜余地,他们最终也只能无奈从命。
登船前夕,钱龙锡领着几位重臣,做了最后的努力,他们几乎是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对朱由检言明:陛下若过完年仍不返京,老臣等便只好不顾风浪,再次坐船来这营口“迎驾”!届时,大家便都待在这前线,谁也别处理朝政了,就这么耗下去!
面对这帮老臣以“集体摆烂”相威胁的架势,朱由检也知道这是他们的底线了,终究不能太过分。
他只好笑着安抚,连连保证:“好了好了,朕知道了!过完年,一定回去!朕金口玉言,岂会骗你们?定不会让你们再跑一趟的。”
得到皇帝这句不算十分牢靠的承诺,钱龙锡等人才忧心忡忡、一步三回头地登上了北返的船只,经天津回京。
当然,并非所有官员都踏上了归途。兵部左侍郎、统领近卫营的卢象升,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留了下来。
当钱龙锡等人还在苦口婆心劝谏时,卢象升已用行动表明了决心。他并非孤身一人请命,而是代表着整整一万近卫营将士。一份由全体官兵联名、密密麻麻按满红手印的“万名伞”请愿书,被郑重地呈送到了朱由检的案头。那上面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句最简单也最坚定的誓言:
“陛下在,则近卫在!陛下驻跸营口,近卫营即为营口守军!吾等誓与陛下同进退!”
看着卢象升那毫无商量余地的眼神,再掂量着手中这份沉甸甸的“万名伞”,朱由检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莫名的底气。
他还能说什么呢?
“得……”
朱由检将那“万名伞”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脸上是无奈,眼中却是难以掩饰的动容和欣慰,“建斗啊建斗,你们这是……罢了,朕准了!都留下吧!有你和近卫营的弟兄们在,朕在这营口过年,心里也踏实!”
辽东的苦寒,是真正沁入骨髓的苦寒,绝非关内冬日那点干冷所能比拟。
每日清晨,从那烧得暖烘烘的、甚至有些燥热的炕上爬起来,成了朱由检需要鼓足勇气才能完成的第一件“大事”。屋内其实温暖如春,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与屋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真正的考验,在于那扇门。
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仿佛成了划分温饱与酷寒的结界。
偶尔有亲卫或内侍进出,只是开合一条缝隙的瞬间,那股子裹挟着雪沫子的、白茫茫寒气便“呼”地一下钻进来,像无数根冰冷的细针,直刺裸露在外的皮肤,激得人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
透过门缝瞥见外面那一片被冻得发白、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天地,听着北风如同鬼哭狼嚎般掠过屋檐窗棂,朱由检那点刚刚被炕头暖意催生出的、想要出去“与军民同甘共苦”视察一番的念头,立刻就会被冻得烟消云散。
他往往会下意识地把身上那件厚实的貂皮大氅再裹紧一些,脖子往里缩一缩,然后非常从心地转身。
踱回温暖的内室,对着侍立的曹化淳嘟囔一句:“咳……今日这风邪性,刮得人脸疼。罢了,奏报上说各处防寒都已安排妥当,朕……朕便不出去给他们添乱了。去,把卢象升和袁崇焕昨日递来的文书再给朕拿来。”
于是,大明皇帝陛下雄心勃勃的“冬日视察计划”,大多便在这开门一瞥的残酷现实面前,宣告无限期推迟。
当然,朱由检终究不能真的整天赖在热炕头上。
那点来自现代灵魂的良知和身为皇帝的责任感,还是在不断敲打着他——好不容易来一趟辽东前线,总不能除了啃羊腿、发牢骚,就是窝在屋里猫冬吧?
总得体验一下……呃,体察一下军士的疾苦不是?
一番心理建设后,他心血来潮,豪气干云地唤来了曹化淳:“大伴,来!给朕披甲!朕要感受一下我大明将士披坚执锐的威仪!”
曹化淳闻言,不敢怠慢,连忙指挥几个小太监,将皇帝那套精心打造、象征意义远大于实战价值的御用甲胄抬了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