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的两日,云芷几乎都在沉睡中度过。绘制《贵胄图》所耗费的心力远超她的预估,那不仅仅是对精神的极致压榨,更仿佛触及了某种深藏于血脉本源的力量,每一次动用,都像是在燃烧一段看不见的寿元。醒来时,她常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指尖冰凉,需要良久才能凝聚起一丝气力。
萧绝命人送来了上等的参汤与安神药材,他本人虽未再出现,但澄瑞堂内外的守卫明显又森严了几分,一种无声的关切与警惕弥漫在空气中。柳贵妃也差人送来了不少珍贵补品,言辞恳切,叮嘱她务必养好身体。
然而,云芷心中清楚,短暂的休憩只是为了走更远的路。第二幅画像,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催促着她不得不再次提起那支沉重的笔。
第三日清晨,天色未明,云芷便已起身。她没有立刻开始作画,而是推开窗,任由冬日凛冽的寒气涌入厢房,驱散残存的睡意。她需要一种不同于绘制《贵胄图》时那种温室内精心培育的心境。她需要想象风沙扑面,想象雨雪交加,想象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艰难。
案头,那枚玲珑玉锁依旧静静地躺在锦垫上。云芷再次拿起它,闭上眼,指尖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与上次不同,这次她努力摒弃所有关于优渥、安稳的联想,而是将意念沉入那缕胎发,试图去感知其背后生命可能经历的颠沛、挣扎与不屈。她重新构建起那个相同的婴儿颅骨模型——这是不变的根基,是血脉的锚点。
然后,她开始进行截然不同的“描肌”。
她想象着,这个孩子可能自幼营养不良,导致孩童时期面部骨骼发育略受影响,或许颧骨会因此显得更为突出一些,下颌骨的线条也会因咀嚼粗粝食物而变得格外清晰有力。她推演着,长期暴露在户外的风吹日晒,会使皮肤角质层增厚,肤色定然不会白皙,而是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麦色,甚至可能带着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质感与细微裂痕。
她思考着,如果他为了生存而习武,那么面部肌肉的分布将与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截然不同。额肌可能因常年凝神戒备或发力而更显发达,咬肌会因为咀嚼坚韧食物或咬牙忍耐而格外结实,这使得下半张脸的整体轮廓会显得更加硬朗、方正。颈部的肌肉线条也会更为明显,透着力感。
这不再是流畅柔和的晕染,而是带着一种雕琢般的、强调骨骼与肌肉块面的笔法。云芷换用了更具韧性的兼毫笔,蘸取的颜料也偏向更深沉的赭石、土黄与少量墨色混合,调出一种仿佛浸染了风霜的颜色。
笔触落在纸上,不再是《贵胄图》那般细腻平滑,而是带着些许顿挫与皴擦,模拟着皮肤历经风霜的纹理。她精心刻画着眼角可能因常年眯起看远方或抵御强光而产生的细微纹路,描绘着唇瓣因干渴或紧抿而可能出现的些许干裂感。
最为关键的,依旧是“赋神”。
云芷搁下笔,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宫墙外隐约可见的市井街道。她观察着那些匆匆行走的贩夫走卒,那些在街头卖艺的江湖艺人,那些目光机警、身形矫健的护卫。她捕捉着他们眼神**同的特质——一种为生活奔波的劳碌,一种对周遭环境本能的警惕,一种在底层摸爬滚打磨砺出的韧劲与野性,或许,还有一丝被命运搓磨后却未曾完全熄灭的不甘。
她回到案前,重新提笔,为画中那已具硬朗轮廓的面孔点上眼睛。
这一次,她绘出的是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眼神不再是温和疏离,而是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能洞察人心深处的隐秘,又仿佛时刻在评估着周围的危险与机遇。瞳孔的颜色被她调得更深,近乎墨黑,显得深邃而难以捉摸。眉宇间不再是舒展的矜贵,而是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凝重与坚韧,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量,却始终不曾弯折。
她甚至在他左侧眉骨上,添了一道极浅淡的、似是旧年争斗留下的细微疤痕,这并非凭空臆想,而是基于“江湖客”身份的一种合理推测,为这幅画像增添了几分真实感与故事性。
发型不再是规整的玉冠,而是用略显凌乱的笔触,描绘出随意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的样子,更添不羁。衣衫也想象成是便于行动的劲装或经过改动的粗布短打,领口微敞,隐约可见锁骨的利落线条。
当最后一笔落下,云芷搁下笔,再次后退审视。
画中人,与三日前的《贵胄图》几乎判若两人。
同样是年轻的男子,同样基于那副皇家血脉的骨相基底,眼前这幅《江湖图》中的人物,却像是一块璞玉被投入了湍急的河流,经年累月地被砂石水流冲刷,磨掉了所有温润的外壳,显露出内里坚硬、锐利、甚至有些扎人的本质。他面容俊朗,却是一种带着棱角与风霜的俊朗,眼神灼灼,仿佛暗夜中的孤狼,警惕而充满力量。
若说《贵胄图》让人联想到春日暖阳下的玉树琼花,那么这幅《江湖图》,则让人感受到秋夜寒山里的冷铁松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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