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大道上,一排木架在晨雾中静静矗立,像是无声的审判台。
每一块展板都被雨水冲刷过,字迹却愈发清晰——《“南洋奇肥”七日生长实录》《根腐病显微图谱》《土壤重金属残留检测表》,末尾一张纸上只有一行朱砂写就的小楷:“急功近利者,终毁于田。”
来往行人驻足凝视,有人低声念出声,语气从怀疑到震惊,再到敬畏。
几个原本已交了定金的农户站在展板前,脸色发白,手里的铜钱攥得出汗,最终默默退了回去。
府城盐商周元昌到达的车队就在这时撞上了这堵无形的墙。
四匹高头大马拖着雕花厢车,车后跟着十几名伙计,抬着成箱的灰白色粉末,鼓乐喧天,锣鼓震耳欲聋。
他一身锦缎长袍,胸前挂着金秤吊坠,满脸红光地站在车上,高声喊道:“乡亲们!真正的奇迹来了!一撮活三年,亩产翻两番!错过今日,悔恨终生!”
可回应他的,不再是往日的哄抢与惊叹,而是沉默。
一道道目光越过他华丽的衣裳,落在村口那几块冰冷的展板上。
“你们看什么?那是谣言!”周元昌怒极反笑,“一个寡妇懂什么肥料?她连字都未必识全!而我这‘南洋奇肥’,可是洋人传来的秘方,经洋船万里运来,专为救荒所备!”
人群骚动片刻,终究无人上前。
就在此时,沈清禾来了。
她穿着素净的靛蓝布裙,发间一支银簪挽住青丝,身后跟着朱小乙和王篾匠。
三人步履沉稳,像是一支无声的队伍,直抵春耕大典的祭台前。
“我有个提议。”她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喧嚣,“十亩地,划作两半。一半施你这‘南洋奇肥’,一半用我们共耕会的发酵堆肥。里正监督,半月见分晓。若你的肥真能翻番,我沈清禾当场跪拜认错,从此不再言农事。”
周元昌嗤笑:“五日就能见真章,何须半月?”
“好。”沈清禾点头,“那就五日为限。”
赌约立下,围观百姓哗然。
有人摇头:“清禾姑娘太莽了……万一输了呢?”也有人低语:“你不信她?她能让荒坡三天出苗,怎会拿全村收成开玩笑?”
试验田迅速划分完毕。
南洋肥洒下的那一刻,浓烈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连飞过的麻雀都扑棱着翅膀避开。
而另一边,共耕会的堆肥黑亮松软,带着淡淡的草木腐香,由王篾匠亲自带队翻土拌入。
第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郑捕头便带人到了。
南洋肥地块一片狼藉:麦苗疯长至半人高,茎秆细弱如芦苇,叶片泛黄卷曲,边缘焦枯,根部爬满蚜虫与地蛆。
拨开泥土,主根早已发黑腐烂,轻轻一扯便断。
而共耕会的田块,麦苗齐整,叶色油绿,茎秆粗壮有力,风吹过时沙沙作响,宛如绿色波浪。
“取样。”郑捕头沉声下令。
衙役当众刮取土壤,滴入试剂,水色骤变乌紫。
一名老药堂坐堂先生颤声道:“含砒、汞、硫磺结晶……此物非肥,乃毒也!久用则地死,人亡!”
全场死寂。
周元昌面色惨白,还想狡辩,却被郑捕头一记铁链扣住手腕:“私贩违禁农资,危害民生,按律查封货物,押赴县衙候审!”
百姓爆发出震天欢呼。
有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差点被这奸商骗了命根子!”
消息如野火燎原,一夜传遍十里八乡。
次日清晨,周家老宅门前,一位苍老仆人颤巍巍递上两张地契,附言一行小字:“老朽愿试新规,望赐收录。”
沈清禾接过地契,并未得意,反而提笔添了一句:“该田所得三成,尽数用于修缮村学堂,延请塾师,孩童皆可免费入学。”
文书传开,乡民无不动容。
连一向冷眼旁观的老秀才都叹道:“此女不独善谋生,更知育人,将来必成一方柱石。”
更令人震动的是,周家旗下三十户佃农集体递交退租书,请求加入共耕会的“联产小组”,自愿以劳力入股,共享收益。
当周母披头散发冲到庄门口哭闹时,王篾匠率领巡逻队横杖拦路,声如洪钟:“您若守规矩,可来领救济粮;若搅秩序,恕不接待。”
她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却再无人理会。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势成于民心所向。
那一夜,沈清禾立于院中,仰望星空。
陆时砚悄然走近,将一件外衫披上她肩头。
“接下来呢?”他轻问。
她望着远处沉睡的田野,眸光深邃如渊。
“有些事,该开始了。”(续)
晨光初破云层,洒在枫林渡口的青石阶上,露珠滚落如泪。
共耕庄中央早已搭起一方高台,黄土夯筑,四角插着象征五谷丰登的彩旗。
今日是“枢纽桩合龙仪式”——一个由沈清禾亲自定下的日子,非节非年,却比任何节庆都更牵动人心。
百姓早早聚来,里正拄着拐杖站在前排,老秀才捻须静候,连平日闭门不出的几位乡绅也悄然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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