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禾盯着那幅浮现在灵泉池上的微缩地图,指尖在北岭三村的位置轻轻一点,灰暗如死水的光斑刺得她心头一紧。
五村之内,百姓存粮尽显于图谱之上——别处尚有零星红点闪烁,唯独北岭三村,一片沉寂,仿佛被遗忘在天地尽头。
她几乎能听见风雪中孩童啼哭、老人咳喘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膜。
“阿蛮!”她转身便走,声音冷而利落,“召集脚队,百担米粮,五十车木炭,立刻装运。”
阿蛮刚从夜班值守回来,胡茬未修,闻言却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无偿送去?”
“不是送。”沈清禾顿住脚步,眸光如霜雪映月,“是以劳代赈。”
陆时砚正捧着一碗热茶走来,听闻此言,微微抬眼。
他披着墨色深衣,面色仍有些苍白,可目光清明锐利。
他轻声道:“无代价相赠,易养惰性,也易招忌。但若让百姓凭双手换活命之资……便是尊严与希望并存。”
沈清禾看向他,唇角微扬:“正是此意。凡参与修缮村道、疏通沟渠者,每日可领一升米、半斤油,童叟皆同工同酬。不问出身,不论过往。”
屋外风雪未歇,鸡鸣初起。
不到半个时辰,脚队已整装待发。
板车轮轴压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大地的心跳。
阿蛮骑马领头,斗篷翻飞,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车队,还有一群沉默却坚定的汉子。
出发那一刻,天边刚泛出鱼肚白。
消息像野火燎原,随风传入沿途村落。
人们起初不信——哪有这等好事?
官府都闭门塞粮,一个被休弃的妇人竟敢开仓济民?
可当第一辆板车停在北岭村口,沈清禾亲自舀出热腾腾的小米粥分给围拢的村民时,质疑化作了哽咽。
“这……真是给我们吃的?”一位老汉颤抖着手接过碗,热气熏红了他的眼睛。
“吃吧。”沈清禾点头,“吃完,拿锄头,挖冰填土。今天修完东坡那段断路,每人领米一升,油半斤,明早继续算。”
没人动。
直到一个小女孩踉跄上前,抓起地上一把冻硬的镐头,用力砸向冰封的路面。
“哐”的一声,冰屑四溅。
她回头喊:“爹!你说过要堂堂正正活着!”
那一刻,百人齐动。
男人挥锄,女人搬石,老人牵牛拉车,孩子递水送饭。
铁器凿冰之声不绝于耳,热汗蒸腾起雾,在凛冽寒风中凝成一道人间烟火。
王篾匠站在高坡上看了半日,忽然转身回城。
次日清晨,他带着二十名匠人赶到,背着竹材与工具,在村口搭起临时棚屋。
“教你们个法子,叫‘交叉锁边’。”他蹲在地上示范,手指粗粝却灵巧,“这样编出来的席子,刮八级风都不散。”说着,在每张成品角落烙下一个小小的“共”字。
“啥意思?”有人问。
“共耕。”王篾匠抬头,眼里有光,“这不是赏的,是咱们一起做的。以后谁家没柴烧、没席挡风,就来这儿干活,挣回去。”
一位老妇抱着新编的风门贴在墙上,手抚过那个“共”字,眼泪无声滑落:“多少年了……没人管我们冷不冷了。”
风雪渐退,人心却愈燃愈烈。
县城市署内,朱小乙跪在堂前,声音发颤:“大人,沈氏所行,非聚众谋逆,实乃补政之缺!北岭三村若倒,流民必起,祸乱将至!今她以民间之力救危局,若强行取缔冬市,恐失民心啊!”
县令抚须良久,窗外雪光映着他眉间挣扎。
最终,他提笔批下一行朱字:“准设临时市集,官道许其通行,时限一季。”
消息传来时,沈清禾正在清点炭料库存。
她只轻轻“嗯”了一声,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倒是林三爷那边令人意外。
这位掌控县城半数商铺的老商贾,竟遣心腹送来一口旧木箱——打开一看,全是黄铜秤砣,成色老旧却精准无比,另附一本泛黄的手抄《市估录》,页角批注密密麻麻。
送信人低声道:“我家老爷说,算是……交个朋友。”
沈清禾摩挲着那枚刻着“平”字的秤砣,久久未语。
夜深人静,陆时砚立于院中,仰望星空。
沈清禾披衣而出,站到他身旁。
“你觉得我做得对吗?”她问。
“你做的,从来不只是对错。”他侧头看她,眼中映着星光与灯火,“你在重新定义‘活着’的意义——不是苟延残喘,而是有尊严地站立。”
她笑了笑,望向远方北岭的方向。
那里,灯火星星点点,不再是绝望的黑暗。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更多的眼睛正盯上这片悄然崛起的热土。
有人忌惮,有人觊觎,也有人默默记下了那个写在青石碑上的名字。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而黎明前最深的夜里,沈清禾提笔写下新的账目条陈,最后一行格外清晰:
【冬市调度总录·第十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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