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了,但寒意未散。
冬市在废墟上站稳了脚跟,像一株破土而出的青苗,在冻土中扎下根须。
半月过去,草棚换成了木架,泥路铺上了稻壳防滑,连那口曾煮粥济民的大铁锅也被架进了暖棚,每日定时开饭,不单赈灾,更成了秩序的一部分。
沈清禾站在村口新搭的高台边,望着眼前井然有序的景象——匠人们低头忙活,油坊榨香四溢,粉车吱呀推过,妇人抱着布匹排队登记工分。
小石头挎着铜锣,蹦跳着穿过人群,清亮的嗓音划破晨雾:“今日米价一斗兑八分,白菜三斤换一分!本月分红比例初定为每十分加赠半斤糙米!”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喜笑颜开,也有人脸色阴沉。
“凭什么?”一个裹着破袄的男人啐了一口,“我昨儿个没去搬炭,难道就该饿死?你们这工分制,分明是逼人当牛做马!”
他叫赵三癞子,原是村里有名的懒汉,靠蹭饭偷菜过活。
如今冬市规矩森严,吃白食再难行通,他便日日蹲在账布前骂街。
沈清禾听而不应,只抬手示意小石头继续巡报。
她知道,真正的挑战不是饥寒,而是人心中的惰性与贪婪。
规则立得越明,照出的阴影就越深。
果然,第三日夜里,吴老曲急匆匆找来,手里攥着一本被撕去两页的工分簿。
“王篾匠少了五分工,李裁缝却多记了十二分……这字迹,不对劲。”
沈清禾眉头未皱,眼神却冷了下来。
她连夜提灯翻查原始记录,又调出空间里留存的每日影像回溯——那是系统赋予她的隐秘权限,唯有至诚守信之人触发善举值满额时才可短暂启用。
真相很快浮出水面:赵三癞子伙同另一个游手好闲的赌徒,在夜深人静时潜入登记处,用湿布抹去他人分数,再仿笔迹填上自己名字。
次日清晨,沈清禾一声令下,账册上墙。
一块丈许高的粗麻布悬于村口旗杆之上,墨迹淋漓,条分缕析。
每一笔进出皆列明细:某日某时,张木匠交松柴二百斤,计工三分;刘婆婆纺麻线十束,奖勤补一分;某户领盐半斤,扣一分零三厘……甚至连一根草绳用于绑扎货架,都注明“用途:加固摊位西侧,经手人:柳芽儿”。
末尾一行大字如刀刻斧凿:
【若有误漏,当场核对;若敢作假,永逐出会。】
村民围拢而来,起初是好奇,继而震撼。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透明的账目,仿佛阳光照进了百年霉湿的角落。
朱小乙偷偷赶来,躲在人群后头,一眼扫过那些密密麻麻却井井有条的记录,心头猛然一震。
他在市曹当了八年书办,经手过无数账本,哪一本不是涂改掩藏、上下其手?
可眼前这份,竟连耗材损耗都公示无遗。
“这才是真治民啊……”他喃喃低语,指尖微微发颤。
他知道,这不是权术,而是信义。
可也正因如此,有人坐不住了。
牙行虽已解散,残余势力仍盘踞县城暗巷。
林三爷退隐前那一句“各凭本事吃饭”,并未让所有人醒悟,反倒激起了某些人的恐惧与怨恨。
“她这是要当土皇帝!”一名掮客在酒肆拍案而起,“把人名字贴墙上,跟画符拘魂有啥两样?迟早要抽生辰八字,炼骨熬油!”
荒诞之言竟传得飞快。
更有无赖趁夜潜来,将账布撕成碎片,泼上浓墨,还用炭条歪歪扭扭写下“妖女摄魂”四个大字。
翌日清晨,村民哗然。
沈清禾却未动怒,亦未追责。
她命人取来更厚的麻布,双层裱褙,刷上桐油防雨防毁,重新挂起。
又请陆时砚执笔,以楷书誊写《共耕约》十二条,一字一句,刻于青石碑上,立于集市中央。
陆时砚执笔时,袖风微动,墨香氤氲。
他落笔沉稳,眸光清冽:“一曰公议定价,二曰童叟无欺,三曰劣货必退,四曰工分实录……”
每念一条,便有一人低声应和;念至第七条“众人共监,贪墨者黜”,已有数十人齐声附议。
沈清禾立于碑前,声音不高,却穿透寒风:“这不是我定的,是咱们一起活出来的规矩。”
话音落下那一刻,远处山峦间,云层再度聚拢。
天边阴翳如墨,北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屋檐。
气温骤降,乌鸦惊飞,连狗都不安地呜咽起来。
小石头抱着铜锣跑来,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兴奋:“阿禾姐,大家都说石碑好!以后谁也不能赖账了!”
沈清禾点头,目光却投向北方天际。那里,黑云压城,雪意汹涌。
她轻轻抚过灵泉池畔那枚“仓廪”铜印的虚影,识海深处,一道低鸣再次响起:
【初级物资调度】权限稳固,剩余预支额度:五十担耐寒蔬菜……
她闭了闭眼。
暴风雪要来了。
而这一次,不会只有粥可施。风雪再度压境,比上一回更急、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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