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锤,连着九日不曾歇过一刻。
井水又降了半尺,河床裂开深口,像大地干渴的唇。
下游五村的稻苗黄得发焦,风一吹,整片田便簌簌抖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尘烟散去。
县衙一纸令下,关闭放水闸门,只道:“待天降甘霖,方可启渠。”百姓闻言如坠冰窟——天若不肯下雨,难道人就该饿死?
恐慌如野火燎原。
清晨未亮,土地庙前已挤满了人。
香火缭绕,纸灰纷飞,跪拜声此起彼伏。
陈九公伏在香案前,额头磕得通红,老泪纵横:“是我当初拦路造孽,逼她断水绝粮……惹得天怒,才降此大旱啊!”他声音嘶哑,字字带血,像是要把多年执拗与偏见尽数吐出。
土伯公立于神龛旁,须发皆白,手中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桃木杖。
他望着满堂跪倒的村民,久久不语。
庙外蝉声寂灭,连平日最爱聒噪的麻雀也躲进了树荫。
良久,他缓缓抬头,望向那尊斑驳的土地神像,忽然冷笑一声:“若真有神,该听的是人心,不是香火。”
话音落下,众人怔然。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身影穿过人群走了进来。
沈清禾穿着粗布素衣,发髻用一根竹簪挽住,肩上还沾着晨露未干的草屑。
她没有烧香,也没有跪拜,只是静静走到土伯公面前,双手奉上一面铜锣。
“借您这面传讯锣,用三日。”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满殿低泣,“我要办一场‘迎霖祭’。”
众人愕然抬头。
她说,三日后全村斋戒一日;孩童诵读新编《谷歌》——那是她教给孩子们识字时顺口编的农事歌谣,讲节气、讲耕作、讲天地循环之理;青壮按《井田纪要》清理沟渠,疏浚旧渠,重挖暗沟;妇人们则编织麻网,浸过灵泉后晾干,再悬于高地竹架之上。
“这不是求雨。”她站在庙前石阶上,目光扫过一张张焦灼的脸,“我们不求天施舍,只借风帮忙。”
没人听懂。
但有人看见她在村后荒坡搭起高架,有人见她深夜仍在图纸上勾画风道与温差流向。
更奇怪的是,陆时砚竟带着几个沉默男子上了三座山顶,开始伐木立柱,架设巨大纱帐,每根支柱都刻有细槽,底部连通陶瓮。
小泉每日趴在地上,耳朵贴着泥土,手比划着方向,频频点头或摇头。
“她在造什么?”村妇窃窃私语。
“怕是疯魔了。”陈九公喃喃。
可沈清禾不理。
她知道,这场仗已不再是与人斗,而是与天争命。
空间里的灵泉只剩三分之一,不能滥用于灌溉;现代气象知识告诉她,南方暖湿气流正在积蓄,只要找准风道,利用夜间温差,完全可以用“人工凝露法”收集空气中的水分——这是她在系统知识库中复原的古法改良技术,曾用于干旱试验田。
成败在此一举。
祭日前夜,月色清冷如霜。
沈清禾独自爬上最高的竹架。
脚下的村子沉睡在寂静里,唯有几盏油灯还在闪烁。
她仰头望去,数百张麻网已就位,层层叠叠悬于山脊之间,宛如星辰垂落人间。
风从东南方悄悄拂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潮意。
小泉在下方急舞双臂,指着东南坡位。
她点头,亲自将最后一块麻网固定在支架顶端。
绳索绷紧的瞬间,整片装置微微震颤,似有所应。
陆时砚站在山腰,仰望着她单薄的身影。
他没说话,只是递上一件厚衣。
“你觉得能成吗?”她接过衣服披上,声音很轻。
“你做的事,从来不是靠‘觉得’。”他望着那一片静默展开的网阵,眸光幽深,“是从不信命开始的。”
她笑了笑,没再言语。
远处,土地庙的铜锣已被取下,静静躺在供桌一角。
明日它将再次响起,不是为祈神,而是为唤醒人心。
而此刻,万籁俱寂。
忽然,一阵极细微的响动自林间传来——不是风,也不是兽。
沈清禾猛地回头,望向东南山谷。
一片云,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了地平线的边缘。
极淡,极薄,像一层雾纱。
她屏住呼吸。
风,变了。
第三日凌晨,天未亮透,残月如钩悬在西山脊上,万籁俱寂得近乎凝固。
沈清禾刚合眼不过半刻,梦中尚浮着那一片麻网在风中轻颤的影子,忽闻院外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不是敲,是撞,带着孩童特有的惊惶与执拗。
她猛地坐起,心口一紧。
推门而出时,小泉已跪倒在门槛前,双手疯狂舞动,指尖颤抖地指向东南山谷。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那是他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可沈清禾看懂了:风向变了!
湿气来了!
她瞳孔骤缩,脑中瞬息闪过数日前测算的气流图——南方暖湿气团若沿河谷北上,在凌晨三至五更间抵达山坳,正是温差最大、露凝最速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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