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鲁班尺放进工具袋,指尖还沾着泥。他没去擦,转身走进工地临时搭起的帐篷。桌面上摊着几张打印出来的销售数据表,边角被雨水打湿过,字迹有些模糊。林晓棠紧跟着进来,头发还在滴水,她顺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钢笔,在一页纸上划了条横线。
“你看这个。”她指着一行数字,“榫卯笔筒卖得最快,但一个月后复购率不到百分之五。甪户留言说……好看,但用不了多久就松动。”
陈默坐下,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村民名字和他们说过的老话。他停在张婶那一页,上面写着:“银镯是婆婆传下来的,陪她度过三年饥荒,儿子盖房时想来去换砖,她没同意。”
“咱们做的东西,缺了点什么。 ”她说,“不是工艺问题,是它不说话。”
林晓棠歪头想了想,忽然抬头:“如果能让产品自己讲故事呢?比如,把老人口述的内容录下来,生成二维码,贴在包装上。买的人扫码就能听到原声。”
陈默抬头看她。
“就像陈叔修家具的哼的那段调子,”她声音轻了些,“我录过一次,你爸听见了,愣了好一会儿。”
陈默没应声,手指慢慢摩挲本子边缘。半晌,他点头:“明天就开始。 找几位愿意说的老人,咱们成立个采集小组。”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赵铁柱掀帘进来,手里拎着一卷图纸。“排水沟放线图改好了,等你签字。”他瞥见桌上的表格,“又琢磨这些小玩意儿?”
“不只是小玩意。”林晓棠把手机递过去,播放一段录音——张婶的声音低缓:“那年冬天雪下得太大,桥断了,我去镇上报信,走到半路摔进沟里,爬起来接着走。镯子磕在石头上,裂了一道缝,但我没摘下来。”
赵铁柱听完,沉默几秒。“这倒是真事。”他低声说,“当年他儿子高烧,全村人轮流背她过山。”
“可现在外面的人还不知道。”陈默合上本子,“他们只知道青山村穷,不知道这里的人扛过多少事。”
赵铁柱皱眉:“可这些东西能换来钱吗?拍片子、录声音,花时间不说,设备也不便宜。”
“第一批礼盒我们叫‘青山记忆’。”林晓棠拿出草稿纸,上面画了个木盒轮廓,“里面放了个修复版的银镯仿品,一张老照片复制件,还有这张二维码卡。成本不高,但每件都是真人真事。”
赵铁柱摇头:“听着像博物馆纪念品。”
“那就让它比博物馆更活。”陈默站起身,“我们要让人感到温度,不只是看到物件。”
赵铁柱盯着图纸看了会儿,突然问:“那背景在哪拍?”
“村史馆。”林晓棠说,“就甪老屋做场景。”
赵铁柱叹了口气,把图纸放在桌上。“行吧。我让工人腾出半天,把东头那间塌了半边的土屋重新撑起来,搭个布景台。”
说完他走了出去,临走前顿了下:“需要木架的话,我下午带人去锯两根老杉木。”
帐篷里安静下来。陈默看着门外渐亮的天色,雨水顺着帆布边缘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小坑。林晓棠已经开始写采集名单:张婶、王德发、李秀梅母亲、老猎户吴伯……
“得有人带头讲。”她说。
陈默点头,他走出帐篷,朝自家老屋方向走去。林晓棠留在原地,把草图描清,又在角落写下一句话:“有些东西不会消失,只要还有人记得。”
太阳终于完全露出云层,照在刚夯完的地基上,湿土蒸腾出一层薄雾。李二狗从材料棚出来,肩上扛着几根钢管,看见陈默路过,低声问:“拍摄什么时候开始?”
“下午。”
“需要守场吗?”
“你盯一下南坡就行。”陈默说,“别让闲杂人靠近。”
李二狗点头,把钢管堆好,又默默把几块松动的模板钉牢。他没再说话,转身走向了望台。
两点刚过,村史馆前支起了简易拍摄区。赵铁柱带着两个村民搭好了木架,墙上挂了块旧布做背景。林晓棠摆好手机支架,反复调整角度。陈默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打印好的简易脚本,其实只有几句话提示。
“先试试王会计?”林晓棠问。
陈默点头。
不一会儿, 王德发拄拐进来,穿了件冼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看见摄影机,皱眉:“非得让我出镜?”
“你手里那份1983年的合同,就是最好的道具。”林晓棠递上一张纸,“不用念,就说说那时候的事。”
王德发接过合同,手指抚过泛黄的纸面。他站定,清了清嗓子:“那年分田到户,村里开了七次会。有人怕政策变,不敢签字。最后是我带头按的手印。”他顿了顿,“那天手抖得厉害,但现在回头看,咱没走错路。”
镜头缓缓扫过他握着合同的手,青筋凸起,指节粗大。旁边算盘静静躺在木桌上,珠子排列整齐。
林晓棠轻声说:“再讲讲你为什么一直留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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