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村委会的灯还亮着。陈默坐在桌前,手指摩挲着父亲那本磨了边的记事本,最后一页的字他昨晚看了三遍——“默娃,账要凊,心要热。”他没合上本子,而是把它摊在桌上,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外面工地上已经传来敲击声,赵铁柱带着人开始加固模板。林晓棠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个馍头,见他还没走,把一个放在桌角:“吃点东西。”
陈默点头,没动馍头,从内袋抽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写下一行字:“要做点能拿起来的东西。”
林晓棠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咱们村的事,不能光靠嘴说。”他合上本子,起身往外走,“得让人看见,还能带走。”
林晓棠没跟上,等他走到门口才问:“现在?工地上一堆事。”
“才因为一堆事,才更要停下来。”他回头,“王德发叔说得对,人心散了。可人心不是靠讲道理聚的。是靠看得见的东西。”
林晓棠没在说话,默默跟了出去。
村史馆的门锁着,陈默掏出钥匙打开。屋里一股陈年木头味,墙角堆着旧农具,正中央的木工台蒙了层灰。他走过去,袖口一擦,露出台面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父亲年轻时试刀贸留下的。
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凿子,木柄被磨得发亮,铜箍有丝松动。他用指缝蹭了蹭刃口,还算锋利。又翻出角尺、墨斗,一一摆开,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发进工作群,只打了一行字:“老手艺,能变成新东西吗?”
不到五分钟,群里开始冒泡。
“这凿子我爹用过!”
“墨斗线还能拉不?”
“你这是要搞展览?”
陈默没回,把工具收进布袋,背出门。
回到村委会,他把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公示栏旁边。下面写了一行字:“这双手,记过三十年工分,做过五十张桌椅,修过七次村小学。”
林晓棠站在旁边看了很久。
中午,她拎着个旧布包回来,放在桌上。打开,是一本泛黄的标本册,封皮写着“山野草木录”,字迹隽秀。她翻开一页,夹着一朵干枯的野菊。
“我妈记的。”她说,“她那会儿常说,山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名字,也有故事。”
陈默翻出标本,每一页都标注了采集时间、地点,还有几句简短的描述 。一页写着:“八月十三,后山崖边,采到一株‘断肠草’,花白,香烈。村中老人说,早年有人拿它染布,色如晚霞。”
他抬头:“咱们去走走。”
两人从村东头开始。张婶在门口晒豆角,哼着一段调子,声音沙哑但悠长。陈默停下,掏出手机录音:“张婶,你唱的是什么?”
“老调子了,采茶歌。”张婶摆摆手,“现在没人听了。”
“能再唱一段吗?”
张婶笑了:“你这娃招,城里回来的,还爱听这个?”
她清了清嗓子,唱了几句。歌词讲的是春上山采茶,郎挑担,妹采芽,日头偏西才归家。陈默听完,记下歌名:《三月上山》。
林晓棠问:“这歌有几十年了吧?”
“我娘教我的。”张婶说,“再往前,是我外婆唱的。”
再往西,是老木匠家。老头七十多了,坐在门槛上削木片。见他们来,抬头问:“啥事?”
陈默递上照片:“你认识这工具吗?”
老头眯着眼看了半天,忽然伸手:“给我看看。”
他接过凿子,摸了摸刃口,又掂了掂角尺:“老陈头的家伙……他还留着?”
“上个月走的。”陈默说。
老头沉默了一会儿,把工具还回来,低声说:“‘三进三出榫’,你会不?”
“听我爸说过,没见过。”
老头起身进屋,拿出一块木头,三块小板,当场拼了个榫头,严丝合缝。“一进,咬住;二出,留缝;三进,定死。老祖宗的法子,结实,不靠钉子。 ”
林晓棠赶紧拍照记录。
下午,他们走到晒谷场。赵铁柱正指挥人搬模板,见他们蹲在地上画石磨上的字,走过来笑骂:“你们这是要考古?”
“青龙嘴。”林晓棠指着磨盘边缘的刻痕,“老地名,现在没人叫了。”
赵铁柱挠头:“这地名我小时候听老人说过,说那边山形像龙抬头。后来修骆,地名就没了。 ”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进屋,抱了个木盒出来。打开,是把尺子,乌黑发亮,刻有寸、分、厘,尾端雕着鲁班像。
“祖传的。”他说,“我爷传我爹,我爹传我,能做个书签不?”
陈默接过尺子,沉甸甸的。他翻过来,背面刻有一行小字:“规方圆者,心正。”
“能。”他说,“就用这个。”
天快黑时,两人回到村委会,桌上摊着一叠草图,手机里存了十几段录音、几十张照片。林晓棠翻着笔记,低声念:“采茶调、老地名、榫卯口诀、鲁班尺、野草标本……这些,真能变成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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