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是被暖意唤醒的。
晨光尚未漫过窗棂,房间里还浮动着浅淡的雾色。凯斯的手松松地搭在他腰间,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熨帖地传来,像一捧晒过的棉絮轻轻裹住他。他没动,只是睫毛微微颤了颤,鼻尖不自觉蹭了蹭对方颈侧——那里有熟悉的雪松香,混着一丝淡淡的机油味,像是旧日时光悄悄落下的痕迹。
他听见了昨晚那通电话。
吴家家主的声音恭敬而疏离,凯斯的回应则懒散中带着不容置疑。那些话语背后的权衡与试探,他都听进了心里。但他没有睁眼,也没有打断。不是因为在意吴家,也不是因为那个远房族弟的命运——这世道纷杂,他早已学会不动声色地旁观。
他在意的是,凯斯又替他做了决定。
哪怕是为了护他周全。
可身体比心诚实。当凯斯翻身将他搂得更紧时,他的肩膀微微塌陷下来,顺势往那人怀里缩了半寸。心跳沉稳地敲在耳畔,像老式挂钟滴答作响,一下、一下,抚平了夜里悄然皱起的思绪。
梦还残留在脑海里。
十一岁那年,礼堂铺满白花,退婚声明刚念完,台下低语如潮水翻涌。他站在原地,手心沁出薄汗,看着那个金发少年转身离去。可就在那一刻,小小的身影忽然折返,冲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我不退。”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你是我的。”
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亲了亲他的额头。
凌烨在梦里怔住,醒来时胸口泛起一阵微酸的闷。十一年过去,凯斯确实说了对不起。他用行动一点一点弥补:为他扫清障碍,深夜悄悄替他盖好被角,甚至把他的终端联系人改成“老公”逗他笑。可有些东西,不是温柔就能立刻缝合的。
就像一根细小的刺,藏在血肉深处,不疼,却始终存在。
他知道婚约快到期了。S级契约规定,成年后一年内若未完成正式标记,便会自动失效。他们还剩一百六十九天。
这个数字他记得清楚。
他可以开口。他已经能接受清晨醒来第一眼就看见这张脸,能容忍凯斯半夜摸他后颈的旧疤,甚至习惯了这家伙黏人的睡相。可他就是不说。
不是不想,是不肯。
他不想让凯斯觉得,只要足够耐心哄他,过去的一切就可以轻轻翻篇。他想确认一件事——在这段关系里,他们是否真的站在同样的位置上。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凯斯脸上。
这人睡得毫无防备,嘴微张,呼吸带点轻鼾,金发乱糟糟地趴着,和当年那个穿着银边礼服、眼神骄傲的小少爷判若两人。那时的凯斯宣读完退婚后扬起下巴,仿佛甩脱什么负担;如今却像个贪恋温暖的孩子,抱着他死也不撒手。
凌烨静静看了他许久。
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凯斯的眉骨。皮肤柔软,没有伤痕,也没有风霜。他收回手,低头在他肩头轻轻咬了一下,力道很轻,像埋怨,又像撒娇,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红印。
凯斯哼了一声,没醒,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凌烨被勒得微微蹙眉,却没有挣开。他把脸重新埋进对方胸前,耳朵贴着心跳的位置,静静地听。咚、咚、咚,节奏安稳,像春日午后缓慢流淌的小溪。
他数到一百七十三下,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熟悉的数字:一百六十九。
如果谁都不提,六个月后,婚约会悄然终止。到时候,他是第七舰队最年轻的小队长,凯斯有可能回回到他的突击部队,各自前行,互不亏欠。
可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他自己也觉得烦。前一秒还在嫌弃凯斯多管闲事,下一秒却又因他避而不谈婚约而失落。情绪像春天的风,说不清方向。他烦躁地换了姿势,腿不经意蹭过凯斯的,对方立刻反手勾住他的脚踝,像系住一只怕飞走的风筝。
“……烦死了。”他低声嘟囔,声音哑得连自己都愣了一下。
凯斯依旧没醒,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仿佛梦里也知道他在闹脾气。
凌烨盯着他看了三秒,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五秒后,凯斯皱眉挥手拍开他的手,翻身背对他,顺带把被子全卷走了。凌烨只剩一层薄单,冷得缩了缩肩。
他挑眉冷笑,抬脚踹过去,干脆掀开被子坐起身。
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洒在床头柜上。终端屏幕一闪而过指纹解锁的提示,他没去碰,目光落在桌角那块锈蚀的身份牌上——编号7-09,是他童年留在福利院的印记。
他伸手拿起,指腹缓缓摩挲那串数字。
然后翻了个面,轻轻放回原位。
凯斯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身边空了,猛地坐起,一眼看见凌烨坐在床边,背脊挺直,才松了口气。他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早勤铃还没响。”
“那再睡会儿。”凯斯伸出手,想去拉他手腕。
凌烨抽回手,站起身:“我去整备所查昨夜的维修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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