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黏黏地贴在青灰瓦檐和斑驳墙面上,将整条巷子裹得严严实实。百草堂门楣上那块发黑的木匾隐约可见,“百草堂”三个鎏金大字被岁月磨去了大半光泽,却仍在雾色中透着股沉稳的底气。挂在门廊下的铜铃裹着湿气,本是清脆的声响,此刻被晨雾滤过,竟带了几分悠远的钝重,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哐当”一声撞在门板上,才让那铜铃猛地挣脱雾的束缚,叮当作响地在巷子里荡开涟漪。
林墨正站在柜台后,指尖捏着块浸过茶油的软布,细细擦拭着祖父留下的那只陶制艾灸盒。这盒子是祖父三十年前亲手烧制的,胎质细密,表面刻着缠枝莲纹,纹路里积着经年的艾灰,却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盒盖内侧刻着极小的“鹤年”二字,是祖父的字,笔画遒劲,藏着老一辈手艺人的风骨。他擦得极慢,目光落在纹路间时,总会不自觉地想起祖父坐在这张柜台后的模样——也是这样的晨雾天,祖父戴着老花镜,一边擦艾灸盒,一边听着巷口卖豆浆的梆子声,偶尔抬头对路过的街坊点头致意。
“师父当年总说,这艾灸盒要养,就像养心性。”林墨低声呢喃,指尖抚过冰凉的陶面,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墨儿,百草堂的根不在这铺子,在人心里;艾灸的魂不在技法,在仁心。”那时他刚大学毕业,抱着现代医学的课本,对祖父这些“老古董”的说法还有些不以为然,直到后来接手百草堂,治好了陈小雨的哮喘,帮李建国缓解了关节炎,才渐渐懂了祖父话里的分量。
晨雾从半开的木门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巷口早点摊的香气——是张记油条刚出锅的焦香,混着隔壁王婶家熬粥的米香。林墨放下软布,伸手拢了拢柜台后的艾草捆。这是上周从老君山采来的新艾,叶片肥厚,绒毛浓密,抓在手里能闻到清冽的草香。他刚把艾草捆摆整齐,就听见巷口传来陈小雨标志性的呼喊,伴着书包带子摩擦的“沙沙”声,越来越近。
“师父!师父!你快看我带来了什么!”人还没进门,声音先撞了进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脆,把晨雾里的沉闷都驱散了几分。陈小雨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脑门上,脸颊红扑扑的,像刚摘的苹果。她一进门就急着把书包往柜台上放,动作太急,差点碰倒林墨刚摆好的艾灸盒,还好林墨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慢着点,没人跟你抢。”林墨笑着帮她把书包带子往下拉了拉,指尖触到她后颈的汗,“跑这么快,早饭吃了吗?”陈小雨摆摆手,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迫不及待地拉开书包拉链:“师父你先看这个!早饭我在巷口买了包子,边走边吃了!”说着,她哗啦一声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在柜台上,五颜六色的物件瞬间铺了一片,在晨雾里泛着细碎的光。
最显眼的是一摞印着“百草堂”字样的宣传扇,扇面是明快的青绿色,正面印着“三伏灸预约中”几个楷体大字,笔锋圆润,是陈小雨练了半年的成果;背面画着简易的穴位图,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肺俞、脾俞、膻中几个常用穴位,旁边还配了小小的卡通插图,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除了宣传扇,还有装订整齐的养生手册,封面是百草堂的门头照片,拍的时候正好是傍晚,夕阳洒在木匾上,暖融融的;手册里面印着三伏灸的原理、适应症、注意事项,还有几个简单的养生小妙招,字迹娟秀,排版工整。
“这些都是我用兼职赚的钱买的!”陈小雨拿起一把宣传扇,献宝似的递到林墨面前,扇面上的油墨香混着她身上的汗味,透着股鲜活的气息,“上周我去给隔壁辅导班发传单,赚了三百块,正好够印这些东西。你看这宣传扇,我特意选了青绿色的底色,跟艾草一个颜色,多应景!还有这养生手册,我找同学帮忙排版的,她学设计的,说这样看起来更专业!”
林墨拿起宣传扇,指尖摩挲着扇面上清晰的字迹,心里像被晨雾里的阳光晒过,暖烘烘的。他还记得陈小雨第一次来百草堂时的样子——十二岁的小姑娘,瘦得像根豆芽,穿着洗得褪色的校服,一说话就气喘吁吁,连走几步路都要扶着墙。她妈妈红着眼睛说,孩子五岁那年感冒落下哮喘的病根,西医中医都看遍了,钱花了不少,效果却越来越差,听说百草堂的三伏灸能治哮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的。
那是三年前的初伏,陈小雨第一次做三伏灸,因为怕疼,全程攥着林墨的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林墨用的是麦粒大小的艾炷,隔姜灸肺俞穴,刚点燃的时候,小姑娘身体还忍不住发抖,直到艾火的热力透过姜片渗进去,她才渐渐放松下来,小声说:“师父,暖暖的,不疼。”三个伏季下来,她的哮喘好了大半,到去年冬天,已经能跟着同学去操场跑步了。
从那以后,陈小雨就成了百草堂的“编外人员”,放学就往店里跑,帮着扫地、擦桌子、给患者倒水,后来还主动学起了线上运营,用林墨教她的中医知识,在网上解答网友的问题。林墨本来想给她算点工钱,可小姑娘说什么都不肯要,说:“师父治好我的病,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我帮点忙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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