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百草堂窗棂的雕花上时,林墨已经蹲在后院翻晒艾草。青石地面铺着七八个竹筛,陈艾的气息裹着露水,在晨曦里氤氲成淡淡的雾。他戴着帆布手套的指尖拂过艾叶,那些深褐色的脉络里,藏着祖父临终前反复念叨的话 ——“端午艾得纯阳之气,晒足三百日,方有温通之效”。竹筛边缘还压着泛黄的医案,宣纸边角被艾草汁染出深绿的痕迹,墨迹在经年累月的翻阅中已有些洇开。
后院墙根下的石臼里,去年残留的艾绒还沾着褐色碎屑。林墨记得祖父总说,制艾要选农历五月初五的正午,当太阳把艾叶晒出油脂时,立刻捣成绒,那是 “取天地至阳之气”。此刻他望着竹筛里层层叠叠的艾叶,忽然想起昨夜翻医案时,在《节气灸法秘要》的夹页里,发现的半张残破药方。字迹歪斜得厉害,像是祖父病中所书,末尾写着 “夏至关元,以通为补”,旁边还画着个模糊的太极图。
正出神时,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带着露水的青石板上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林墨抬头,看见陈小雨背着粉色书包,胸前挂着校牌,额前碎发被晨风吹得凌乱。她手里攥着的泛黄纸张在晨风中微微颤动,那是本边角卷起的老黄历,纸页间还夹着干枯的花瓣。
“林医生!” 女孩的声音像檐角风铃般清脆,“你看今天是夏至!”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竹筛旁,黄历摊开在艾草堆上,“张爷爷说夏至要灸关元穴,能补阳气,我特意把黄历带来了。”
林墨伸手接住险些被风吹走的黄历,指尖触到纸页上褪色的墨迹。那是本民国时期的历书,封皮上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 的字样已经模糊,内页用朱砂圈着节气,夏至那栏旁边,有人用毛笔写了行小字:“阳极阴生,灸关元以固根本”。字迹苍劲有力,和祖父医案里的笔迹竟有几分相似。
“你从哪儿找到的?” 林墨摩挲着黄历,目光落在 “夏至” 二字上。记忆里,祖父每年夏至都会在堂屋供上三炷香,对着东方的启明星行礼,然后取出珍藏的陈年艾绒,为老病号们施灸。那些场景忽然变得清晰起来,药柜里的铜制艾灸盒,燃烧时发出的 “噼啪” 声,还有病人们灸完后舒展的眉头。
陈小雨蹲下来,书包带子滑到胳膊肘,“在我家阁楼找到的!” 她指着黄历某页折角处,“这里还夹着张字条,不过都烂得看不清了。” 林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半张残纸,依稀能辨认出 “节气流转,灸法当随” 几个字。
后院的老槐树突然沙沙作响,几片槐叶落在竹筛里。林墨想起祖父常说,节气是天地运行的密码,灸法要应时而变。夏至这天,太阳行至最北,阳气盛极而衰,人体阳气浮于表,脏腑虚寒,此时灸关元,就像给即将入伏的身体打一剂 “预防针”。可如今,愿意相信这些的人越来越少了。
“林医生,我爷爷说你们家的节气灸特别灵!” 陈小雨突然说,眼睛亮晶晶的,“他以前冬天总咳嗽,自从在你们这儿做了冬至灸,现在都能陪我晨跑了!” 她从书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株新鲜艾草,“这是我在小区花坛采的,虽然不是端午艾,能用吗?”
林墨接过艾草,叶片上的露水沾湿了掌心。新鲜艾草的清香和陈艾截然不同,带着股青涩的生机。他想起医案里祖父的批注:“新艾宜外用,陈艾方可灸”,可望着女孩期待的眼神,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能。” 他把新艾放在竹筛边缘,“不过要先晒干,再捣成绒。” 他指着石臼,“想不想试试?” 陈小雨眼睛一亮,立刻把书包甩在石凳上,撸起袖子。
两人正忙着时,前院传来汽车喇叭声。林墨起身透过月洞门望去,看见辆白色轿车停在百草堂门口,车窗摇下,露出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林医生,我预约了今天的艾灸。” 男人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礼貌,“听说你们有节气灸的项目?”
林墨应了声,转头对还在捣艾绒的陈小雨说:“你先慢慢捣,我去接待客人。” 穿过堂屋时,他瞥见墙上祖父的照片,老人穿着藏青色长衫,手里拿着艾灸条,目光温和而坚定。玻璃相框边缘,还贴着张褪色的字条,是祖父写的 “灸者,久也,以火攻疾,以温养身”。
诊室里,男人躺在艾灸床上,露出腹部。林墨取出艾灸盒,打开时,陈艾特有的焦香弥漫开来。“夏至这天,灸关元穴最合适。” 他边说边点燃艾条,火苗在晨光中轻轻摇曳,“您平时是不是总觉得手脚发凉,冬天尤其明显?”
男人惊讶地抬头,“您怎么知道?我看了好多医生,都说我是亚健康。” 林墨把艾灸盒固定在穴位上,“夏至阳极阴生,人体阳气浮于外,内里反而虚寒。灸关元能培补元气,就像给身体的‘小火炉’添柴。”
艾灸盒里的艾条渐渐烧出白灰,男人闭上眼,脸上露出放松的神情。林墨望着跳动的火苗,思绪又回到后院。陈小雨此刻应该还在捣艾绒,那个老黄历里的秘密,或许能成为打开节气灸传承的新钥匙。他想起前几天收到的邀请函,市里要举办中医药文化节,要求每个老字号展示特色项目。或许,是时候让更多人了解节气灸的智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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