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晴空启程 第73章 瓶底的温度

医务室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淡淡地弥漫在空气中，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将门外体育馆隐约传来的击球声、呼喊声隔绝开来，营造出一个独立而安静的空间。校医阿姨仔细检查了晴扭伤的脚踝，手法专业利落。

“韧带有些拉伤，还好没伤到骨头。”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弹性绷带进行加压固定，并递给她一个冰袋，“冷敷二十分钟，今天尽量别让这只脚承重。明天如果肿胀不明显，可以轻微活动，但剧烈运动肯定不行。”

“好的，谢谢您。”晴连忙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训练计划可能被打乱，眉头又轻轻蹙起。全国大赛在即，每一分每一秒的训练时间都弥足珍贵。

影山飞雄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雕，紧绷着脸站在一旁，目光紧紧追随着校医的动作。直到那句“没事”清晰落地，他紧蹙的眉头才几不可查地舒展了一毫米，但周身那种僵硬的紧张感并未完全褪去。校医收拾好东西，叮嘱两句便离开了，狭小的医务室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微妙，方才被专业流程掩盖的尴尬无声地蔓延开来。

晴坐在白色的病床边，受伤的右脚踝被小心地垫高，冰袋传来阵阵凉意，缓解了刺痛，却无法冷却脸颊上悄然攀升的温度。她偷偷抬眼看向影山。他依旧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视线固执地落在窗外一棵摇曳的银杏树上，仿佛那树叶的纹路是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耳根那抹自祭典那晚后就似乎未曾彻底消退的红晕，在医务室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刚才背她过来时那股一往无前、近乎莽撞的气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无所适从。他大概从未学过该如何处理这种“独处一室”的场面，尤其是与一个刚刚因他引起的风波而陷入尴尬境地的女孩。

晴深吸一口气，试图打破这令人呼吸困难的沉默，声音比平时轻柔了些：“影山君，谢谢你送我过来。我已经没事了，你先回去训练吧，不用陪着我，我休息一下自己可以……”

“不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影山生硬地打断。他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猛地转回头，视线快速地从她脸上扫过，又迅速移开，落在地板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教练说……训练期间意外受伤，必须有人陪同观察。”他搬出了泽村大地可能根本没说过的、或是被他严重曲解了的指令，眼神飘忽，显然极其不擅长编织谎言，连耳根都更红了几分。

晴看着他这副别扭又固执的样子，一时语塞。她了解他的性格，知道此刻再劝也是徒劳，反而可能让他更加窘迫。她只好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指上，小幅度地转动着腕关节。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的风声和远处体育馆模糊的喧嚣作为背景音。影山像根钉子似的钉在原地，似乎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不自在。

就在晴以为他会将这种僵持保持到天荒地老时，影山突然动了一下。他的动作有些突兀，像是终于无法忍受这死寂的压力，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它。他大步走到医务室角落的饮水机旁，拿起桌上备用的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温水。水流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他端着水杯走回来，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缺乏柔和的生硬感，直直地递到她面前，视线却固执地避开与她接触。

“……喝水。”他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任何起伏，更像是在下达一项训练指令。

“……谢谢。”晴有些意外，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纸杯传到掌心，稍稍驱散了一些无所适从的冰凉。

影山看着她接过水杯，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但随即又陷入了新一轮“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困境中。他局促地站在原地，目光游移，最后再次定格在晴受伤的脚踝上，看着那白色的绷带和覆在上面的冰袋，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仿佛那伤势是什么亟待解决的复杂战术难题。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晴小口地喝着水，试图找些话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照片风波带来的羞窘还未完全散去，此刻独处的氛围更是放大了一切细微的情绪。

忽然，影山再次动了。这次他的目标似乎是医务室门口那个摆放着各种常用药品和补充物资的金属小推车。他在推车前蹲下，略显笨拙地翻找了一会儿，瓶瓶罐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最终，他拿着一瓶蓝白相间的运动饮料走了回来。

那是队员们大量训练后常喝的、用于快速补充电解质和水分的一款常见饮料。

他将饮料瓶不由分说地塞进晴手里，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不容拒绝的力道，瓶身冰凉的水珠沾湿了晴的指尖。“这个……补充体力。”他的理由听起来依旧像生硬的命令，但眼神却紧紧盯着饮料瓶的标签，仿佛那上面的成分表突然变得极其深奥难懂，需要全力钻研。

晴握着微凉的瓶身，有些茫然。她并不太渴，而且刚刚喝了温水。“谢谢，但我其实……”

“喝掉。”影山几乎是立刻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种奇怪的、近乎固执的紧迫感，仿佛她如果不立刻执行这项“指令”就会引发严重的战术失误。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红，甚至蔓延到了颈侧。

晴被他这异常坚决的态度弄得有些困惑，甚至有点想笑，但看着他无比认真甚至有些紧张的神情，只好顺从地拧开瓶盖，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酸甜的、带着些许矿物质味道的液体滑过喉咙，味道并不讨厌，甚至因为冰镇过，在这种略显燥热的氛围下显得有些清爽。

看到她终于喝了，影山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一丝，像是解决了某个重大难题，但他灼热的目光依旧没有从瓶子上移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晴放下瓶子，正想再次道谢并让他真的不用再陪了，指尖却无意中摸到瓶底似乎有些异样。那不是生产模具留下的痕迹，更像是……人为的凸起感？她下意识地将瓶子倒过来看了一眼。

只见在透明的塑料瓶底内侧，被人用细头的油性笔，写下了一行极其细小、却清晰工整的字：

「明日、糖分5%减」

晴彻底愣住了。

这字迹……她认得。是影山飞雄的字，带着一种和他本人一样的、认真而略显刻板的工整，每一笔都用力均匀，像是用尺子比着写出来的，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劲。

他特意找了这款运动饮料，不是因为它是训练常用品，而是因为……他记得她之前某次大家喝运动饮料时，她随口抱怨过这款对她来说有点太甜了？还是他敏锐地观察到她平时训练后更倾向于选择矿泉水或无糖的茶饮？

所以他塞给她这瓶饮料，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让他认为她此刻需要的“补充体力”，而是为了让她看到瓶底的这句话？他用这种近乎密码传递的方式，回应她过去无意间流露的偏好，并告诉她，他记住了，而且……已经有了后续的、具体的调整方案？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而柔软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晴的心脏。那感觉像是一颗被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种子，突然遇到了温暖的水源，悄无声息地破壳，发出细微却坚定的萌芽声。她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别开脸、耳根通红、全身每一寸肌肉都散发着“快问我在干什么”的紧张气息，却又死死抿着嘴、坚决不肯主动解释一个字的少年。

他是在用这种极其笨拙、极其隐晦、甚至有点好笑的方式，表达他的关注和……在意？并且，已经计划好了下一次看似微不足道却无比具体的“改进”？

“影山君……”晴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个……是写给我的吗？”她指了指瓶底。

影山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瞬间戳破了最核心的秘密。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又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情绪，脸颊涨得通红。他几乎是抢一般地从她手里拿回那个几乎没怎么喝的饮料瓶，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那是什么至关重要的战术板或是绝不能落入敌手的机密文件。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否认，又想解释，但最终所有语言都堵塞在喉咙口。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抿紧了唇，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浓窘迫和默认意味的咕哝声。

然后，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心跳加速、几乎要缺氧的独处空间，猛地转身，动作因为慌乱而显得有些同手同脚，僵硬地快步走向医务室门口。

“我……我去训练了！”他扔下这句话，声音沙哑紧绷，从头到尾都没敢再看她一眼，拉开门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医务室里重新恢复了彻底的安静，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旷。

晴独自坐在病床边，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瓶饮料冰凉的触感和他塞过来时急促的力道。

脚踝还在隐隐作痛，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消毒水的气味，以及他带来的、淡淡的汗水与运动饮料混合的、属于少年的清澈气息。

半晌，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捂住了自己莫名发烫的脸颊，指尖的温度远高于冰敷后的脚踝。

瓶底那行小小的、工整的字迹，和他最后那副慌不择路、几乎是逃离现场的狼狈背影，反复在脑海中交织闪现，构成一幅无比矛盾却又奇异和谐的画面对比着他在球场上那种唯我独尊、冷静精准的“王者”形象，此刻的他笨拙、慌乱、不坦率到了极点，却也因此……显得无比真实和……

笨蛋……

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这个词在舌尖滚过，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

最终，那微微抿起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地，一点点向上弯起，形成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眼底闪烁着复杂而柔软的光彩。

她拿起被遗忘在床边的那瓶运动饮料，指尖再次轻轻拂过瓶底那行小字。

“糖分5%减……吗？”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期待。

窗外，训练的口哨声隐约传来，带着蓬勃的朝气和不懈的努力。

而在这安静的医务室里，某种悄然滋长的心事，似乎比那酸甜的饮料，更加令人心神不宁，却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