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蒂华纳,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将这座边境城市的夜晚点缀得有一种虚假的繁荣。权力的触角,如同无形的藤蔓,在夜色中延伸,而权力的中心——“龙宫”顶楼的办公室,却异常安静,静得只能听到陆少华自己沉稳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老陈下午那番关于“刚不可久,柔不可守”的忠告,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远未平息,反而在寂静中扩散得愈发深远。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余味和高级皮革的气息,这些都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但此刻,它们却无法带给陆少华丝毫安宁。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片被他用铁血手段逐渐掌控的街区。街道上,属于“龙族”的巡逻车辆缓缓驶过,大灯如同野兽巡视领地的目光。曾几何时,他只是这片街景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旁观者,一个只想偏安一隅的餐馆老板。而现在,他成了规则的制定者,成了无数人恐惧和依附的对象。
这种掌控感,如同最醇烈的酒,初尝时令人沉醉。一句话,可以决定一个帮派的存亡;一个眼神,可以让最凶悍的手下噤若寒蝉。金钱、敬畏、美色……这些世人追逐的东西,如今对他而言唾手可得。他确实享受这种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这远比过去那种被动接受任务,甚至被迫逃亡的日子,要来得“真实”和“有力”。
但老陈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用功业和忙碌构建起的心理防线。他抬起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颠勺炒菜,能在烟火气中创造温暖的食物;也曾握手术刀,在战场上与死神争夺生命。如今,这双手更多时候是点在地图上决定一场突袭,或是扣动扳机清除障碍。指关节因为长期握枪和格斗训练而略显粗大,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那是无论用多少名贵香水也无法彻底掩盖的。
“我真的……无法回头了吗?”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他走到酒柜前,没有选择那些彰显身份的昂贵洋酒,而是倒了一杯清澈如水的中国白酒。烈酒入喉,如同火焰灼烧着食道,却也让冰冷的神经稍微活络起来。他坐回宽大的皮椅上,身体陷进去,第一次允许自己毫无保留地沉入那一直被刻意压抑的记忆深渊。
他想起了索菲亚。那个笑容纯净如蒂华纳晴空的女孩。她离开时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失望,还有一丝怜悯。她怕的不是外面的枪林弹雨,而是他陆少华本身。她怜悯的,是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再也无法回头。那个眼神,比任何敌人的子弹都更让他感到刺痛。他曾以为自己可以保护身边的人,但最终,他却成了让他们远离的原因。这种失去,是权力无法弥补的空洞。
他想起了那个在第一次运输任务中,被他不得已亲手了结的海湾集团枪手。那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眼中充满了对世界的留恋和对死亡的恐惧。陆少华至今还能回忆起刀刃割开对方喉咙时,那温热粘稠的液体喷溅在手背上的触感。那不是他在战场上击杀敌人时的感觉,那是另一种更接近谋杀的感觉。他为此做过噩梦,双手沾满鲜血,在无尽的黑暗中被亡魂追逐。每次醒来,他都只能用“生存所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样的理由来麻痹自己。但理由用得越多,内心的某个角落就变得越坚硬,也越荒凉。
他想起了在清理内鬼时,那个赫克托的元老跪地求饶的样子,涕泪横流,诉说着家中的老小。那一刻,陆少华并非没有动摇,但理智告诉他,仁慈只会带来更大的隐患。枪响之后,组织的隐患清除了,但他的人性,似乎也被剜去了一小块。他制定的那些“不准骚扰平民”的规则,在更宏观的视角下,是否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伪善?他建立的秩序,本质上是建立在毒品流通、暴力威慑的基础之上,这本身就沾满了无辜者的血泪。
“我是不是……已经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陆少华对着杯中晃动的液体,喃喃自问。
他想起了在祖国的军营,那段虽然艰苦却目标纯粹、充满荣誉感的岁月。他们保卫边疆,对抗恐怖分子,每一次任务都带着使命感和正义性。而如今,他在墨西哥的所做作为,算什么?为了生存?是的,最初是。但现在呢?现在更多的是为了扩张,为了巩固权力,为了满足内心深处那头被释放出来的、名为“野心”的野兽。
这种对比带来的落差,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虚无。他拥有了赫克托都不曾完全给予的权威,掌控着巨大的财富和武力,但他失去了什么?失去了平静的生活,失去了爱人的信任,失去了夜晚的安眠,甚至可能,正在失去灵魂的底色。
他又灌下一杯酒,试图用酒精浇灭这烦人的思绪。但酒精反而让感觉更加敏锐。他想到了伊莎贝拉。那个如同钻石般璀璨又坚硬的女人。他们之间,有利益的捆绑,有智力的吸引,或许也有一丝在刀尖上共舞产生的特殊情谊。但这是爱吗?还是两个强大灵魂在黑暗世界里的相互依存和利用?他们可以一起策划惊天的行动,可以共享最机密的情报,但他能向她展露此刻这种脆弱和怀疑吗?他不敢。他必须在她面前,在马科斯、卡洛斯所有追随者面前,维持那个冷静、强大、永远正确的“华哥”形象。这种孤独,是权力之巅的标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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