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狐”摇着手里的象牙折扇,迈步踏入了镇子。
他那身湖州绸缎长衫,在这黄土飞扬的晋西北小镇里,显得有些扎眼。
商队伙计们吆喝着牲口,车轮压过土路,扬起一阵尘土。
他脸上挂着生意人恰到好处的和气,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探针,扫过镇上的每一个角落。
墙上刷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标语,字迹粗糙,却透着一股子力气。
几个穿着开裆裤的半大孩子,在街边追逐打闹,手里拿着木头削成的枪,嘴里喊着“冲啊”、“缴枪不杀”。
他们的脸上,没有菜色。
“鬼狐”的扇子,轻轻顿了一下。
没急着去打听独立团的驻地,也没去拜访镇上的头面人物。
他像个寻常的南货商人,径直走进了一家挂着“悦来客栈”招牌的饭馆。
店不大,几张四方桌,擦得油光锃亮。
“老板,来壶好茶,切二斤熟牛肉,再上几个拿手小菜。”
鬼狐熟络地招呼着,像走了几百里路,终于能歇歇脚的行商。
“好嘞!客官您里边请!”
店老板是个敦实的中年汉子,腰上围着条看不出本色的围裙,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鬼狐呷了口茶,茶水粗劣,带着一股烟火气。
他不动声色地跟老板拉起了家常。
“老板,生意不错啊。”
“嗨,托八路军的福,如今世道安稳,南来北往的客商也多了,混口饭吃罢了。”
老板一边麻利地抹着桌子,一边乐呵呵地回答。
“哦?”鬼狐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我瞅着,这镇上的人,精气神倒是不错。不像我们那边,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老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
老板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他抬起头,看了鬼狐一眼。
“客官,您是从国统区来的吧?”
“是啊。”
“我们这儿,早就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税了。”老板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如今是减租减息,公买公卖。只要肯下力气,谁家都能吃饱饭。”
鬼狐笑了笑,心里却翻起了浪。
吃饱饭。
这三个字,在别处是奢望,在这里,却从一个普通店老板嘴里,说得如此轻松。
他点的牛肉很快就上来了,分量十足,酱香浓郁。
鬼狐夹起一片,放进嘴里。
肉质紧实,绝不是什么病死的老牛。
他眼皮微微一跳。
在重庆,这等品质的牛肉,非达官显贵不能享用。
“老板,你们这儿,日子过得这么好,就不怕鬼子来扫荡?”
“怕?”老板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以前怕。现在不怕了!”
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您是不知道,前阵子,李云龙的独立团,打了个天大的胜仗!把鬼子打得屁滚尿流!”
“如今啊,鬼子都缩在县城里不敢出来!我们这儿,比县城里还安全!”
鬼狐听着,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发现,这个老板,以及邻桌那些吃饭的脚夫、农人,他们提起八路军,那种神情,不是畏惧,不是被逼无奈。
是信任。
是一种打心底里,把那支军队当成自家人的信任。
这比任何军事情报,都让他感到心惊。
吃过饭,鬼狐背着手,在镇上溜达。
他走进了一家供销社。
货架上,商品琳琅满目。
从火柴、煤油,到针头线脑,甚至还有本地土法制造的肥皂。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排崭新的农具上。
锄头,铁锹,犁头。
他走上前,拿起一把锄头。
入手沉重,钢口泛着青幽幽的光。
他用指甲在锄刃上用力一弹,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好钢!
鬼狐的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铁?哪来的炼钢能力?
他手下的一名伙计,按照他的吩咐,从供销社里买回了一匹布。
布料是本地产的,叫红星布。
伙计将布匹展开,那是一种沉稳的蓝灰色,染色均匀,没有一点瑕疵。
鬼狐伸出手,捏住布料的一角,轻轻一搓。
棉线紧实,织得细密,手感厚重。
他将布料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没有刺鼻的土染料味道。
这匹布的质地,竟然不比上海那些大工厂里出来的洋布差多少。
鬼狐缓缓地松开了手。
看着那匹布,像是在看一个可怕的怪物。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群拿着简陋武器的泥腿子。
这是一个正在以恐怖速度,自我造血,自我成长的政权雏形。
有民心,有组织,甚至……还有了初步的工业。
夜。
悦来客栈的上房里。
油灯的火苗,静静跳动。
鬼狐放下了手里的茶杯,那张和气的生意人面孔,此刻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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