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像样的挑战,发生在第六十二年的惊蛰。
气候的微妙转变率先通过土壤湿度和空气电离度的变化传递给他。然后,它来了。
一只啄木鸟。通体漆黑,唯独那长而坚硬的喙,**红得像一小段烧熔冷却后的铁**。它先是不急不缓地绕着他的主干飞了一圈,然后用喙开始**轻敲**。嗒,嗒嗒,嗒。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在进行叩诊。
陆棋立刻“听”懂了。声波在密度不均的木质部中传播、反弹,带回的回声也截然不同。“咚咚”是健康坚实的木质,“哒哒”则意味着内部有空腔或通道。这只鸟在通过声波定位。
很快,它锁定了一处。那是一条天牛的幼虫蛀出的蜿蜒隧道,巧妙地隐藏在最关键的**形成层**与**韧皮部**之间,像一条狡猾的偷渡暗河,正不断蚕食着他生命最活跃的区域。
笃!笃笃笃!
啄木鸟开始了真正的凿击。每一次啄下都精准狠戾,力量巨大。坚硬的喙如同微型凿岩机,木屑纷飞,在他感知中如同引发了一场微型的、却疼痛无比的雪崩。
疼。但不是皮开肉绽的尖锐疼痛,而是一种更令人烦躁的、**“被揭疤”** 的疼。形成层是他年复一年生长的希望所在,如今却被硬生生凿开一个直径近两厘米的洞,露出了里面那条肥硕的、乳白色的天牛幼虫,它因突然暴露而惊恐地蜷缩起来,像一粒会蠕动的米。
几乎出于本能,甚至来不及思考,陆棋调动了防御机制。伤口周围的导管收缩,将大量半透明的**树脂**紧急运往破口处。树脂涌出,接触空气后迅速氧化,变得黏稠、金黄,并散发出强烈的、**苦涩**的气味——那是**萜烯**和**酚类**化合物的味道,对许多生物而言如同毒药。
啄木鸟的喙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这黏糊糊、苦兮兮的防御液。它猛地甩头,发出一声不满的短促鸣叫,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糟糕味道败了兴致,最终振翅飞走了。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暴露的幼虫虽然暂时躲过了鸟喙,却吸引了树下早已虎视眈眈的**蚂蚁**。几分钟内,一支蚂蚁小队就沿着树干爬了上来,毫不客气地将那肥美的蛋白质拖走分尸。
疼痛逐渐消退,留下一个需要时间愈合的洞,以及一种奇异的感觉。那不是胜利的喜悦,更像是一种…… **“被啃咬后仍活着”** 的、迟钝而原始的庆幸。他第一次真切地尝到了“防御”的滋味。
接下来是“移民潮”。不同的生物带着各自的目的到来,寻求共生,或抢占资源。
松鼠在第五年的春分搬了进来。它们选中了他胸高处一个古老的树洞。那洞是很久以前一次雷击留下的伤疤,后来被风雨和真菌联合雕刻、扩大,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空腔。松鼠们叼来干燥的苔藓、柔软的羽毛、细碎的松针,将那里铺成一张温暖舒适的软床。
产仔的那天,雌松鼠在洞内发出持续低沉的**呼噜**声,那声音通过木质传导下来,像一把极小的、粗糙的锯子,在来回拉锯着他的神经。噪音和震动让他不适。
但他**容忍**了。因为他能“计算”出收益:松鼠的粪便富含磷和氮,随着雨水冲刷,会慢慢渗入他下方的根系,是极好的天然肥料。更重要的是,这群松鼠极其凶猛,它们有效地**驱赶**了另一种更常见的红松鼠——那类红松鼠有啃食幼枝韧皮部的恶习,对新生长的部分破坏极大。
作为交换,他默许了这群松鼠护卫在秋季肆无忌惮地偷走他将近**三分之一**的松果。他“知道”,那些松果里的种子即便自然落地,也大半会被象鼻虫蛀空,发芽率极低。用这些注定浪费的种子,换来一支忠诚的、全天候的树干巡逻队,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蚂蚁**则来得更早,也更具侵略性和组织性。
一种巨腹蚁看中了他根际疏松肥沃的土壤,开始大规模筑巢。工蚁们不知疲倦地将细小的土壤颗粒一粒粒搬走,在他主根周围堆砌出一个明显的环形“**蚁丘**”。奇妙的是,这种活动意外地改善了根际的透气性,蚁丘内部的空气含量比周围土壤高出近30%,让他的根系呼吸变得更加顺畅。
作为回报,或者说作为一种默契的交换,他让靠近蚁巢的根皮部**分泌出更多的糖分**,这些甜蜜的汁液吸引了蚂蚁前来取食,它们用这些糖分去饲养它们放牧的“奶牛”——**蚜虫**。
而蚜虫,则用它们刺吸式的口器,刺入他幼嫩枝条的**韧皮部**,吸食富含糖分的汁液。这个过程本身是一种剥削,但蚜虫会排出粘稠的“**蜜露**”——一种糖分极高的排泄物。这蜜露又吸引了**瓢虫**前来觅食,而瓢虫的聚集,则引来了以瓢虫为食的**山雀**。山雀在他的枝头筑巢,它们的粪便富含氮磷,如同一次次小型的、精准的**空投补给**落在他的根区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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