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璃传 第150章 第二世：隐月挽歌·伯言篇

风雪呼啸，席卷着毗城。将军府的飞鸾阁已成废墟，焦黑的木梁和残破的瓦砾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如同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茔。关于那夜的惨剧，已化作市井间猎奇的恐怖传说，在炉火旁被添油加醋地反复咀嚼。

无人知晓的维度。

超越了生死的界限。

一片绝对的、冰冷的、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黑暗虚空中。

一点极其微弱的、闪烁着幽蓝色星芒的光尘，正在缓缓飘荡。它如此渺小，如此黯淡，仿佛随时会被永恒的黑暗吞噬。这是东璃破碎的灵魂核心，承载着她第二世所有的痛苦、绝望、被扭曲的爱与刻骨的恨，以及最终那吞噬一切的虚无。

在这片虚空的边缘，一个身影静静伫立。

是伯言。

他不再是覆盖黑鳞的杀戮形态，而是恢复了最初守护灵般的缥缈人形，周身笼罩着柔和却哀伤的光晕。他那双仿佛蕴藏着亘古星河的眸子，此刻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恸，死死追随着那一点飘摇欲熄的魂火。

他伸出手，指尖流淌出温润如月华的银色光丝，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试图去触碰、去包裹那点残烬。

然而，就在光丝即将触及的瞬间——

嗡！

那点幽蓝的魂火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抗拒波动！如同受伤的幼兽发出濒死的嘶鸣！一股混杂着至深绝望、被背叛的痛楚、以及对一切存在意义的彻底否定的冰冷意念，狠狠撞向伯言探出的光丝！

“呃……”伯言如遭重击，身形剧震，指尖的光丝瞬间黯淡、溃散。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实质的痛苦表情，那痛苦并非源于力量的反噬，而是源于灵魂共鸣中被那极致“哀”意刺穿的剧痛。

他看到了。

在那点残烬拒绝的波动中，他看到了隐泉村冲天火光下她无助的双眼；看到了寒栖观风雪中被仇恨淬炼的冰冷侧脸；看到了毗城街头目睹暴行时紧握的拳头；看到了替嫁花轿中玉佩滑落的瞬间；看到了地下囚室铁环锁住的手腕；更看到了……飞鸾阁血泊中，她最后望向虚无天空时，那双彻底空茫、放弃一切的眼睛……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信仰崩塌与至亲相残的凌迟……最终都化作了对“存在”本身的彻底厌弃。她的灵魂，拒绝被抚慰，拒绝被收集，甚至拒绝以任何形式“存在”下去。这毁灭，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解脱。

“为什么……”伯言的声音在这片虚空响起，不再是神谕般的空灵，而是充满了凡尘的沙哑与哽咽，带着千年守望也未曾有过的迷茫和心碎，“为什么连最后一点碎片……都不肯留下……”

他再次尝试，更加轻柔，光丝化作最温暖的、如同母体怀抱般的柔光，缓缓笼罩过去。

那点幽蓝的魂火，却只是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它没有再次爆发抗拒，而是传递出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疲惫与……哀求。一种请求彻底湮灭、归于绝对虚无的哀求。它不再尖锐，却比任何抗拒都更让伯言感到绝望。

他懂了。

她的“哀”，已超越了仇恨，超越了痛苦，甚至超越了绝望本身。那是一种对“生”的彻底否定，对“存在”根源的诅咒。任何形式的“延续”，哪怕是作为灵魂碎片被守护，对她而言，都是无法承受的、新的折磨。她的毁灭，是灵魂深处发出的、最后的、也是最凄厉的哀歌。

伯言伸出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指尖的光华彻底熄灭。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点幽蓝的魂火在虚空中越来越黯淡，越来越飘忽，如同燃尽的火星，即将彻底融入永恒的黑暗。

千年的守望，无数次的轮回指引，拼尽全力在命运洪流中为她点亮微光……最终，却依旧无法阻止她走向自我选择的、彻底的湮灭。

一滴晶莹的、闪烁着星芒的泪，无声地从伯言的眼角滑落，还未坠下，便已在这片虚空消散无形。

“好……”他闭上眼，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蕴含着万载星河也承载不动的悲凉，“如你所愿……归于……虚无吧……”

他不再试图挽留。只是静静地、如同一尊亘古的悲伤雕塑，守护在这片湮灭的边缘，目送着那点代表东璃第二世的、最后的魂火，在绝对的冰冷与黑暗中，闪烁了最后一下，如同叹息，然后，彻底熄灭。

再无痕迹。

毗城，风雪夜。

一间简陋的茶馆里，炉火噼啪。说书人唾沫横飞，正讲到**：“……那紫发妖女，见事败露，凶性大发！竟引动邪术，先害了杨公子，又刺杀了杨将军！可怜杨家父子，忠良之后，竟落得如此下场！幸得苍天有眼，府中忠勇之士一拥而上，将那妖女乱刀分尸，挫骨扬灰！真真是大快人心啊！”

“好！！”

“杀得好！”

茶客们拍案叫好，义愤填膺。炉火映照着他们兴奋而满足的脸庞。

没人注意到，茶馆最阴暗的角落，一个披着破旧斗篷的身影。斗篷的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

那里，静静躺着半块温润的玉佩。

玉佩的边缘，带着一道崭新的、狰狞的裂痕，几乎将它彻底分成两半。裂痕深处，再无一丝暖意渗出，冰冷得如同这冬夜。

他（伯言的人间化身）的目光，穿透嘈杂的人群，穿透茶馆的窗户，投向外面无边无际的风雪，投向将军府旧址的方向。那目光，空茫，疲惫，带着一种看尽沧海桑田、却依旧无法释怀的、沉甸甸的哀伤。

炉火跳跃，将说书人挥舞手臂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风雪呼啸，掩盖了世间所有的呜咽与叹息。

那半块冰冷的碎玉，在他掌心，沉默地映照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照着一段彻底沉入黑暗、连传说都已被扭曲的、无名的哀恸。

第二世轮回，终。

余烬散尽，唯余风雪与冰冷的碎玉，诉说着无人倾听的、永恒的“哀”。而守望者的旅程，仍在继续，背负着无法挽回的失去，走向下一个未知的轮回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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