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秋日的暖意与家庭疗愈的宁静,如同被精心珍藏起来的短暂幻梦。当林晚星重新穿上那身洗得发白、却熨烫得一丝不苟的劳动布工装,将“清华大学精密仪器系特聘教授”与“部委青年技术顾问”的身份担在肩上,重新踏入红星机械厂大门时,她便清晰地意识到,那封匿名信所带来的寒意,并非空穴来风。真正的“硝烟”,弥漫在看似按部就班的日常工作中,无声,却更加刺骨。
陆砚川站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的是关于匿名信调查的寥寥数页报告,结论刺眼而无奈——线索中断。那个曾在老宅附近打听林瀚文往事的神秘“生面孔”,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捻灭了手中的烟,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母亲(林淑媛)未写完的“小心…陆…”,与这指向明确的警告信,像两片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几乎可以断定,有一只隐藏在暗处的手,正在试图搅动沉淀多年的污泥,而目标,直指他的妻子,林晚星。
“砚川,”林晚星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茉莉花茶,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香气,“厂里下午要开数控机床项目的论证会,我得出门了。”
陆砚川转过身,接过茶杯,顺势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不如之前冰凉,但指尖仍缺乏暖意。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些,但眼底那抹极力掩饰的疲惫与惊悸,却逃不过他的眼睛。“我陪你去?”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林晚星摇摇头,唇角弯起一个让他安心的弧度:“不用。那是我的战场,我能应付。你还有你的事要忙。”她指的是追查匿名信和母亲中毒真相的事。她不想成为他的拖累,无论在家庭还是事业上。
陆砚川知道她的倔强,不再坚持,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一切小心。会上无论遇到什么,记住,你有最硬的后盾。”
“我知道。”林晚星回握了他一下,眼神重新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即将出鞘的剑。
下午,红星厂那间充满了烟草、旧报纸和机油混合气味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深褐色的长条会议桌旁,泾渭分明地坐着两派人。一边是以年轻技术员和与林晚星共同攻关过的工人为主的支持者,他们眼中闪烁着对技术革新的渴望与对林晚星的信任;另一边,则是以副厂长马为民为首,几位鬓角斑白、神色肃穆的老工程师和车间主任,他们是厂里的“保守派”中坚,其中,精密车间主任赵德柱,更是昔日与陆家二房利益捆绑紧密的旧部。
林晚星站在前方,身后是挂满手绘结构图、数据曲线和分析报表的木质展板。她没有丝毫怯场,声音清晰而沉稳地阐述着方案:
“……综合在第三车间‘老三号’龙门刨床上,超过一千五百小时的生产性试验数据,我们自主研发的可控硅变频调速系统与基于逻辑电路的简易数控模块,能将加工重复定位精度稳定控制在零点零一五毫米以内,效率提升百分之四十三点七。这对于我们下半年承接那批高精度航空液压件和精密仪器底座的生产任务,提供了可靠的技术保障,是打破国外技术封锁的关键一步!”
她的陈述逻辑严密,数据详实,引用的都是厂里人人知晓的“老三号”的实际表现,极具说服力。台下支持者们忍不住低声交口称赞。
然而,马为民副厂长慢悠悠地端起印着“工业学大庆”的搪瓷茶缸,吹开浮沫,呷了一口浓茶,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脸上挂着惯有的、圆滑的笑容:
“小林工程师啊,你的努力和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从车间技术革新能手,到清华的高材生,再到部委的顾问,你是咱们厂自己培养出来的骄傲。”他先是惯例的褒扬,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官腔式的担忧,“但是啊,技术革新,步子还是要稳。咱们厂这些设备,大多是‘一五’时期的老底子,结构简单,皮实耐用,经得起折腾。继电器控制虽然落后,但胜在稳定、易维护!你这套新系统,技术是先进,可它复杂啊!对车间的电网质量、环境温湿度、操作工的技术水平,要求都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万一,我是说万一,在批量推广应用中,出现我们现在预料不到的系统性故障,导致大规模停产,耽误了国家下达的重点任务,这个责任,谁来承担?我们红星厂,可担不起这么大的风险啊!”
他话音刚落,赵德柱主任立刻洪亮地接话,语气带着老技术工人的固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针对性:
“马厂长考虑得周全!林工,我老赵是个粗人,说话直!机床是干活的铁疙瘩,不是实验室里的摆设!稳定、可靠、出了问题能很快修好,这才是第一位的!咱们这些老兄弟,一把扳手,一把卡尺,靠的是几十年摸爬滚打积累的经验和‘手感’!你弄这些密密麻麻的电路板,娇气得很,坏个电阻电容,全车间都找不出几个能看明白的!到时候抓了瞎,耽误了生产进度,影响了全厂工人的奖金,你负得起这个责吗?我们不能为了追求不切实际的‘先进’,就把吃饭的根本给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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