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几页仿佛烙铁般滚烫、承载着历史尘埃与未知重量的档案纸,林晚星几乎是步履匆匆地回到了清华园内那间临时分配的单身宿舍。房间狭小而整洁,一床一桌一椅,窗明几净,对于需要偶尔避开漫长通勤、专注学业或项目的她来说,已是一处难得的、可以短暂卸下外界身份的安静港湾。
关上门,仔细地反锁了门栓,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那颗自图书馆地下藏书库起就一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脏。那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撞击着她的耳膜,也撞击着那段被骤然掀开一角的尘封往事。
她走到那张漆面有些斑驳的书桌前,就着窗外逐渐西斜、变得愈发浓烈的金色余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贴身处取出那几页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泛黄纸张。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的不是纸,而是易碎的琉璃,或者是一触即发的危险装置。
夕阳的光辉恰好透过玻璃窗,斜斜地、几乎是神圣地笼罩住桌面,为那几行冰冷僵硬的铅字镀上了一层虚幻而温暖的金边,却丝毫无法驱散字里行间渗透出的、历经近三十年岁月依旧凛冽的森森寒意。
她坐了下来,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同最高精度的扫描仪,逐字逐句地、反复研读着关于母亲林淑媛那寥寥数行、却重若千钧的记录。“意外”落水…“情况存疑”…“存档待查”…“只身离开”…“去向不明”…“有疑点”……这些词组像带着倒刺的冰锥,一次次扎进她的脑海,试图撬开紧紧密封的历史外壳,拼凑出当年惊心动魄的真相拼图。
父亲的死绝非简单的意外!母亲的离开也绝不仅仅是情感上的抛弃或生存的压力!这是林晚星基于穿越者灵魂的理性分析和对原主残留情感共鸣的直觉,所得出的最强烈的结论。但直觉和推论需要证据来支撑。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再次如同探矿者般,一丝不苟地扫过档案的每一寸角落,包括页眉页脚、字体墨迹的细微差别、甚至纸张的折叠痕迹,不放过任何可能被忽略的蛛丝马迹。终于,在附件另一页,一份看似与核心人物无关、更像是背景铺垫的关于同期归国人员社会关系例行排查的汇总简报里,她注意到了一行极其简短、几乎被遗忘在信息海洋角落里的备注。它夹在几段关于其他归国人员的常规记录之间,字迹略显潦草,像是后期补充上去的:
【目标林淑媛,抵沪初期(约1951年底至1952年间),于华东某院工作期间,曾数次被观察到与一名自称“南洋侨商”的陈姓男子(据查英文名记录疑似为“Tan”)有非公开接触。该男子背景较为复杂,登记信息显示与海外多个商业机构及同乡会组织往来密切,当时声称欲投资国内新兴医药产业。双方接触具体性质及内容不明,后该男子于1952年秋突然离沪,声称前往广州处理紧急商务,旋即失去有效踪迹。注:此线索因当时人力及重心所限,未能深入核查,仅作记录备存。】
南洋侨商?陈姓男子(英文名Tan)?投资医药产业?广州?突然离沪?失去踪迹?
这几个关键词像黑暗中猝然划亮的火柴,微弱却瞬间点燃了林晚星眼中的火焰,牢牢抓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母亲是圣约翰大学护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在上海的医院工作。一个有意投资国内医药产业的“南洋侨商”以商业合作的名义与她接触,从表面逻辑上看,似乎完全合理,甚至可以归为工作范畴内的正常交往。
但!为何这份看似普通的交往记录,会出现在这样一份带有内部调查性质的档案里?为何要特别标注该男子“背景较为复杂”、“与海外多个机构往来密切”?为何又强调“接触具体性质及内容不明”?更重要的是,为何这个陈姓侨商会在1952年秋如此突然地离开上海去了广州,然后就“失去有效踪迹”?而母亲,正是在此人消失后不久,于1953年初选择了“只身离开”!
时间点的衔接如此紧密!这真的仅仅是巧合吗?
林晚星的心脏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血液奔涌着冲向大脑。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神秘的“陈姓侨商”,绝对是解开母亲失踪之谜的关键钥匙之一!他的出现,他的主动接触,他的突然离开,必然与母亲后来做出的那个艰难而决绝的抉择有着千丝万缕、甚至可能是决定性的联系!
广州……他在1952年秋去了广州,然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母亲在1953年初离开……如果,如果母亲并非是毫无目的地“消失”,而是被迫、或者主动地前往广州寻找这个人?或者是因为这个人的缘故,接收到了某种信息或指令,不得不去广州呢?甚至,母亲的离开本身,就是为了应对因这个侨商而引发的某种危机?
这个大胆的、带着惊人关联性的假设让林晚星感到一阵战栗般的寒意顺着脊柱爬升,同时又抑制不住地涌起一股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这是她从这片历史的迷雾中找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具有明确时间、地点和人物指向性的具体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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