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天纪 第27章 伏羲之局

荒原的风，自北方吹来。天穹被晨曦的灰蓝剖开，一缕薄光照亮山脊。

柳青沿着旧道，独自走向伏羲所在的那座石台。那是伏羲以此为阵心，推演天地的脉络，观日月之行，测阴阳之合。远远望去，石台中央坐着一个披鹿皮、发如墨瀑的男子，他的双目紧闭，似在沉思，又似在聆听天地的呼吸。

当柳青踏上石台，伏羲缓缓睁开了眼。那一刻，天地仿佛被他的目光映照，风声都停滞了。

“你来了。”伏羲的声音低沉如鼓。

柳青点了点头。“是的，我们皆被更高的存在设定，人族的精神网络，命运早已被写进了层层的意志中。”

伏羲微微一笑，指尖在石台上轻轻一敲。石台上的纹路瞬息亮起，形成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八卦阵图。“你看，这就是我推演的天地。”

柳青凝视那阵图，黑白交织，动静循环，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

“我曾以为自己是洞悉天道之人，”伏羲缓缓道，“但后来我明白，这八卦不是我创，而是我‘记起’的。”他抬起头，目光深远，“那记忆来自比天还高的地方，一道意志透过我之手，把这图留在人间。”

柳青心头一紧：“所以你也知道——我们或许只是高维的媒介？”

伏羲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悲哀，也没有反抗，反而带着一种冷静的洞察。“媒介？或许吧。但媒介，也可以是‘创造者’。”

柳青皱眉：“创造者？”

伏羲道：“女娲创造了人，而我创造了‘规则’。人若没有规则，就不知何为秩序；若无秩序，就永远被恐惧裹挟。高维设定了我们，也给了我们思考的能力。他们以为这能力是锁链，却不知锁链磨久了，也能割断手腕。”

柳青静默片刻，问：“你不恨他们？”

伏羲望着远方的天，“恨……或许我曾恨过。当我第一次看见那片光时，我看见了我们无法抵达的层面——那是他们的世界，纯粹、冷漠、完美。我想过摧毁这一切，让天地归于混沌，但当我看到人类的眼睛，那种渴求的光，我明白……混沌只是另一种奴役。”

柳青道：“所以你选择了推演，选择了‘道’？”

伏羲点头。“是的。若高维以秩序设限，我便以混沌为径；若他们以程序定义生命，我便用心意重写命运。我不求反抗他们，也不求解脱——我只求，在人类的心里，留下一粒‘不被定义’的种子。”

柳青忽然感到一阵寒意。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敬意。在伏羲的眼中，他看到了与女娲、黄帝不同的东西。女娲代表着“爱与牺牲”，黄帝代表着“意志与秩序”，蚩尤代表着“抗争的火种”，而伏羲——是“洞悉与超越”。

“你认为我们还有自由吗？”柳青低声问。

伏羲微笑着摇头。“自由，不是从高维那里取来的。它不在天，不在人，不在命。它在——选择的那一刻。”

他顿了顿，缓缓道：“当一个人明知被操控，却仍选择去爱、去建造、去牺牲，那一刻，他便自由了。”

柳青沉默良久。风掠过石台，阵纹发出低鸣，如同天地在回应这句话。

“你可知道，他们仍在注视我们？”柳青低声问。

伏羲笑意淡淡：“我知道。每一次我推演八卦，他们都会透过时空，看我在演什么，但我早已将‘我’隐藏在阵的深处。他们看到的，只是我给他们看的‘我’。”

柳青心中震动。“你……欺骗了高维？”

伏羲没有否认，只是用指尖轻轻触摸八卦中心。“真正的阵，不在地上，而在心中。他们以为我在解读天命，其实我在掩藏人心。”

柳青抬头望向天穹，那云层如幕，阳光被撕裂成条状。“你想做的，是让人类——脱离被书写的未来？”

伏羲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我不求脱离。我只希望，当他们的‘笔’再次写下命运时，人类能在字里行间，留下自己的‘注脚’。”

柳青怔怔地看着他。那是一种几乎近乎疯癫的宏愿。但在伏羲的眼中，却没有一丝动摇。

“柳青，”伏羲忽然开口，“你是那个能写下注脚的人。女娲的牺牲是血，黄帝的秩序是骨，蚩尤的抗争是魂，而你——是心。”

柳青愣住：“心？”

伏羲道：“心是能看见命运，又不被命运吞噬的器。我已无法再前进，八卦到此已穷。唯有你，能把人类的心，从畏惧与依附中唤醒。”

柳青沉默不语。风在耳边卷起如涛的声响。他想起女娲的笑，黄帝的誓言，蚩尤的狂野，如今又看见伏羲的淡然。每一个曾被高维设定的“造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撕裂那无形的束缚。

伏羲忽然抬头望天。天幕闪过一丝异光，仿佛某种“观察”正在降临。他笑了笑，对柳青说：“他们在看我们。”

“那你还笑？”

“笑，因为他们不懂——我们已在他们的梦中。”

下一刻，八卦阵光芒大作，伏羲的身影逐渐虚化。他的身体化为一道光纹，缓缓融入阵中。

柳青伸手，却只触到一片虚空。耳边只剩下伏羲最后的声音：“当你走到最后，你会明白——高维不过是另一层梦，而梦中，也有天可破。”

光散尽，石台寂静。柳青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他的心在震动，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低声自语：“若命运是他们的手稿，那我便要在人类的篇章上，写下心的注释。”

远方的风，再次吹起。天地之间，仿佛回荡着伏羲那句不朽的回音——“自由，不在天，不在人，不在命，只在选择的那一刻。”

荒原的风卷着旧年的尘土，吹散了部落的火光。自伏羲的八卦光阵熄灭之后，柳青久久未动，他知道，自己必须继续行走——那是伏羲留下的“注脚”的方向。

柳青的心中有了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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