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天纪 第26章 蚩尤之问

天色如镜，荒原的风卷着湿润的雾气。那是蚩尤部落的营地，野性与金属交织的气息充满空气，远处的锻炉在黑暗中轰鸣，如沉睡巨兽的心跳。

柳青沿着青铜光辉的路径走来。他知道，女娲与黄帝都已给了他答案，一个关于“自由”与“意志”的方向。女娲以牺牲承载“爱与延续”；而黄帝以秩序承载“理性与意志”；

但他仍有一个疑问未解。那股野蛮、原初的冲动，那是人类的另一面，是无法被规则驯服的精神。那种力量，他在蚩尤身上感受最深。

当他步入营地中央，一声低沉的笑声从黑暗中传出。“柳青，你终于来了。”

火光一亮，蚩尤的身影走出阴影。他身披兽骨铠甲，肌肉如山，眼中燃着狂烈的金红色光芒。他手中握着那柄由柳青做铸造的青铜血斧，那斧刃上缠绕着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暗纹，似乎随着神树的灭亡，血斧也随之而进化。

柳青微微躬身：“蚩尤。”

蚩尤大步向前，笑声如雷：“听说你去了女娲那儿，又与黄帝在荒野长谈。他们说的，是关于命运与意志的故事吧？”

柳青点头。

蚩尤放声大笑，火光映在他脸上，显出一种近乎悲怆的豪气。“他们啊，一个谈牺牲，一个讲秩序，可他们都忘了，世界最初不是由神树意志诞生掌控的。”

他顿了顿，斧锋插入地面，金属声震得四周篝火微颤。“世界，是由冲突诞生的。”

柳青望着他，心头微震。“冲突？”

“对。”蚩尤的目光炯炯，“天地相击，阴阳相裂，雷火相搏，这才生出了生机。若没有对抗，便没有变化，若没有变化，便没有生命。女娲讲的太柔，黄帝想的太远，他们都忘了——人类最初的力量，不是顺从，也不是思考，而是‘抗’！”

柳青沉默片刻，才问道：“那你不怕吗？若那抗争不过是高维设下的剧本呢？他们希望你们相斗，希望从斗争中提取能量，验证他们的实验。”

蚩尤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声低沉中带着一种近乎轻蔑的豪气。“那又怎样？在摆脱了神树的精神控制后，我就明白了，若我被造是为了抗争，那我就用抗争毁掉他们的意图。他们设定了我的力量，却无法预测我的意志。”

柳青愣住。蚩尤缓缓走到篝火前，坐下，随手撕下一块兽肉，抛入火中。火光映在他脸上，粗犷的线条似被神火镌刻。

“柳青，你以为高维的控制可怕，是因为你在乎他们看着你。可我不在乎。他们的‘视野’越广，越说明他们需要我们活着。他们若真能掌控一切，何必创造我们？”

柳青久久无语。

蚩尤继续说道：“我曾梦见，在神树倒塌的那夜，我看见高空有光，那光不是神，是一面镜子。镜中有我们每个人的身影。他们以为我们是他们的造物，但那一刻，我看见他们的形体也在颤抖，他们在害怕。”

柳青轻声问：“害怕什么？”

蚩尤咬着兽骨，语气坚定：“害怕我们懂得了他们的恐惧。因为一旦人类知道连造物主也会害怕，那神的权威就崩塌了。他们的世界，建立在被崇拜之上，而不是在真理之上。”

柳青沉默着，火光在他眼中燃烧。他忽然意识到，女娲用牺牲超越了造物，黄帝用意志重塑了秩序，而蚩尤，用原始的“抗争”揭穿了神性的虚妄。

蚩尤抬头看他，眼神闪烁着金光：“你啊，柳青，总想找真相。可真相不是答案，而是一场战。你若只看高维，你就输了。”

柳青叹息：“可若人类一直在斗争，那文明岂不是永无宁日？”

蚩尤笑了：“和平是给死物的。活着的存在，就该有冲突、有**、有火。那火，不是毁灭，而是推动，正因为我们不断抗拒，才有成长。高维能创造生命，却创造不了成长。”

柳青凝望那团火焰，忽然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所有经历。那无数次的挣扎、反抗、失落与觉醒。他终于懂了：人类文明的精神根，是从抗争中长出来的。

蚩尤抬手指向天空：“你看那些星河。每一颗星，都在燃烧自己，那燃烧，看似毁灭，其实是在发光。这，就是生命的意义，若有一天连火都不敢燃，那才是彻底的灭亡。”

柳青目光深沉，缓缓开口：“你不怕被毁吗？高维若真要抹去你——”

蚩尤哈哈大笑，声音震动大地。“怕？他们抹不去我。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蚩尤这个名字，他们就无法抹除我，我存在于每一个敢于不服从的心里。”

这句话，仿佛是一种宣告。火焰腾起，照亮他铜铁般的面庞，柳青看见其中闪烁的不只是怒火，还有信仰。

他忽然理解了——女娲，是“爱与创造”的根；黄帝，是“秩序与思考”的形；蚩尤，是“抗争与自由”的魂。

而人类文明，正是由这些交织而成。

柳青沉声道：“也许你说得对。没有冲突，就没有成长。没有火，就没有光。我明白了——自由不是平静，而是有能力在混沌中保持心之不灭。”

蚩尤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如山：“你终于懂了。”

他站起身，拔出斧刃，指向东方。“柳青，你要记住，未来的路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而在你心里。若有一天你再见那所谓的神，不必敬，不必怨，就看着他说——‘我从未在你之下。’”

柳青凝视那道斧光，只觉血液在体内沸腾。他恍然明白，所谓“神人之分”，不过是自我设限。当人类敢于直面恐惧，神便失去了意义。

柳青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蚩尤的低语。那声音如远古雷鸣，悠长而坚决：“记住，柳青——真正的自由，不是战胜命运，而是让命运惧你。”

柳青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火光在风中摇曳，映出蚩尤那巍峨的身影。那不是凡人，也不是神，而是人类最深层本能的化身——那种不屈、不服、永不臣服于命运的精神。

柳青深深一礼。“谢谢你，蚩尤。我会让你的火，延续下去。”

他转身，步入风中。风中隐约传来金属的震鸣，像远古的鼓声在唤醒沉睡的世界。

柳青彻底明白——女娲赐予了人类“生命的温度”，黄帝赋予了“思维的秩序”，而蚩尤，留下了“抗争的火种”。

这三种力量，将在人族的血脉中代代相传，直到有一天，人类不再仰望神明，而能昂首，面对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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