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佳森警惕地环视一周,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气味,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出几道斜斜的、浮着微尘的光带,那些细微的颗粒在光柱里缓缓游动,像无数个悬浮的金色尘埃。他指尖微颤,带着些刚苏醒的僵硬,轻轻摸向后背缠着的纱布——绷带边缘还残留着艾明指尖的温度,裹得不算专业,针脚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线头都没收好,却异常紧实,每一寸都像被人用尽全力、带着笨拙的认真护着,硌得他掌心传来微弱的暖意。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木桌:自己那件缀着深棕色鞭条的牛仔帽被叠成规整的方块,棱角分明;墨黑色皮夹克的褶皱都被仔细抚平,连袖口处磨损的皮边都被悄悄捋顺;那根名为“三月花下”的长鞭被仔仔细细擦拭过,乌黑的疯马皮鞭身在光下泛着润亮的釉色,仿佛吸饱了油膏,连金属链缝隙里的血渍都被极细的棉签一点点剔得干干净净,此刻安静地卧在桌上,鞭梢的铜扣还反着冷光,像条暂时收了獠牙、却仍暗藏威慑的黑蛇。
他刚要挣扎着下床,老旧的床板便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艾明端着托盘快步走了进来,塑料餐盘边缘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像是匆忙间没擦干净,指节因为托着重量而微微泛白。“怕你吃不惯澳门的味道,我特意准备了新加坡小吃。”艾明把托盘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瓷碗和塑料盘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他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雀跃,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夏夜的星星,亮得惊人,“你看,这是罗惹,我跑了三条街、问了三家店才买到正宗的酸角酱,老板一开始还不肯卖给我呢;还有印度煎饼,我在小吃摊旁边站了快一小时,看摊主甩面、转圈、煎制,眼睛都快盯直了才摸清火候;炒粿条是现炒的,酱油比例我调了五次,前四次不是太咸就是没味儿,最后这次总算是有那味儿了……”
于佳森垂眸,目光落在餐盘里的食物上:罗惹的黄瓜丝切得均匀透亮,根根分明,在光线下能看见表面细密的纹路;豆干炸得金黄焦脆,边缘微微卷起,透着油香;琥珀色的酸角酱淋得恰到好处,在光下泛着黏稠的、仿佛要流动的光泽。印度煎饼薄如蝉翼,边缘微微卷起,透着淡淡的焦香,像一弯酥脆的月牙,轻轻碰一下似乎都会碎掉。炒粿条油光锃亮,饱满的虾仁透着粉嫩,能看见虾线都被仔细挑去了,鸡蛋被煎得蓬松柔软,像朵云似的和河粉缠在一起,热气还在袅袅升腾,带着酱油和虾仁混合的鲜香。艾明说得没错,光是搜索这些食材的做法,就花了他半个多小时,又在那家新加坡小吃店门口站得腿都麻了,最后用仅剩的一点积蓄,买下了店里最贵的河粉和活蹦乱跳的鲜虾,赶在半小时内手忙脚乱地炒好端来。于佳森甚至能想象出艾明系着不合身的围裙、额角冒汗,在狭小闷热的厨房手忙脚乱颠锅,油星溅到手臂上也顾不上的样子,心脏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连呼吸都滞了半秒。
“我叫艾明,是当地小有名气的魔术师。”艾明把餐盘往他面前又推了推,瓷碗贴着床头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声音里满是期待,像个等着被夸的孩子,“你问我为什么救你?因为我有个梦想,所以才……才抽空救了你啊!”最后几个字说得有些磕绊,尾音都弱了下去,耳根悄悄红了,像被阳光晒烫的草莓。
于佳森扯了扯嘴角,喉咙还有些沙哑,带着刚醒时的干涩,像砂纸磨过似的:“是吗?那好吧,谢谢你。我叫于佳森,没别的事我就走了,不多叨扰。”他撑着床沿想起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肩膀刚离开床面,后背的伤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钝痛,像有根针在里面扎了一下,动作不由滞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唇线也绷得更紧了。
艾明却像被按了开关的闪电,“嗖”地一下冲到墙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衣摆都猎猎作响,他一把抄起那根长鞭,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青筋都隐隐浮现,语气突然变得执拗又滚烫,像烧红的烙铁,几乎要烫伤人:“不行!你不能走!因为我的梦想……就是你啊!”
面对这直白到近乎莽撞、甚至有些无厘头的告白,于佳森反倒平静下来——在南洋那片风浪里,比这更疯、更不计后果、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他见得太多了,多到早已在骨子里刻下了“习以为常”的钝感,像被海水泡透的木头,再烈的火也难烧起浓烟。他慢条斯理地抬起右手,手腕轻转时带起一阵极淡的皮革味,掌心向上,刻意将百叶窗漏下的那缕阳光拢在掌纹处,像捧着一捧细碎的金粉,稳稳地照亮了掌心里那个清晰得近乎完美的图案:
那是只红蓝相间的新加坡猫,毛色是用南洋特有的热带植物研磨出的汁液染就,红得像熟透的榴梿果肉,蓝得像槟城海边的夜空,两种颜色在边缘处自然晕染,透着植物颜料特有的温润光泽。哪怕经历过无数次海水浸泡、粗粝帆布的反复摩擦,图案的每一根线条仍锋利如刀刻,清晰得像刚画上去不久。猫的眼睛用更深的靛蓝点染,瞳仁处还凝着一滴树脂似的光泽,在光线下微微流转,仿佛藏着一汪晃动的海水,透着股活物般的灵动劲儿——那翘起的尾巴像刚扫过沙滩的细沙,前爪蜷缩着,仿佛下一秒那毛茸茸的肉垫就要从皮肤里顶出来,轻轻挠一下人的手心,带着点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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