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摩擦声戛然而止。
老刻收回了那把跟随他一辈子的凿刀,刀刃因巨大的力道而微微卷曲,闪烁着危险的寒芒。
他没有回头,宽阔的脊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挡住了所有人探究的目光。
石屑如雪,纷纷扬扬,落满了他灰白的发梢和粗布的衣衫。
“碑不能空着……得有人替她正名。”他的声音比石块的摩擦声更加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话音未落,他手臂肌肉再次贲张,手腕翻转,凿刀化作一道残影,再一次重重地砸向碑面!
铛!铛!铛!
这一次的刻画,比刚才抹去“灾母”二字时更加决绝,更加用力。
仿佛不是在刻字,而是在与某种无形的、沉重的命运抗争。
刀锋深陷,力透碑身,碎石迸溅,每一击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围观的人群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动。
终于,他停了下来,踉跄着后退一步,用袖子狠狠抹去额头的汗水与石粉。
两个崭新的大字,取代了原来血光缭绕的位置,笔画遒劲,深可见骨。
林昭。
就在这两个字彻底成型的瞬间,言辙怀中的残卷银芽猛地探出,如一条拥有生命的银色藤蔓,轻盈地触碰在冰冷的碑面上。
银光流转,一行全新的词条在“林昭”二字下方悄然浮现,字迹缥缈,却清晰异常:【此名曾被千人唾弃,亦被一人守至终老】。
夜风呼啸而过,吹散了弥漫的石粉。
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石碑底部的缝隙中,几株不知名的野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起来,它们坚韧的藤蔓向上攀爬,死死缠绕住碑身,墨绿的叶片层层叠叠,宛如一副天然的护甲,守护着那个刚刚被正名的名字。
蚀名者就站在碑前,她那由灰烬构成的身躯此刻已经变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她抬起虚幻的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抚摸着石碑上“林昭”二字,那冰冷的触感似乎穿透了她的灵魂。
“我终于……不是‘灾’了。”她低声呢喃,那声音里没有了解脱的狂喜,只有一种漫长到足以磨灭一切的疲惫后的安宁。
她缓缓转过身,望向气息虚弱的言辙,透明的眼眸中映出他苍白的脸。
“名字的债,你替她清了。可名字的权……你会怎么用?”
言辙无法回答。
他体内的精神力几乎被抽干,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灵魂的刺痛。
他手中的残卷上,那道焦痕却在此刻灼热起来,一行新的字迹在其上浮现,仿佛是蚀名者问题的答案,也像是一个更沉重的诅咒:【命名者,必承名之重】。
蚀名者看到了那行字,她笑了,那笑容无比释然。
她的身体化作一缕极淡的灰烟,没有消散在风中,而是轻飘飘地钻入了石碑的一道缝隙里。
下一秒,那株缠绕着碑身的野草顶端,瞬间绽放出一朵小小的花,纯白如初雪,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而圣洁的光。
城市的另一端,联盟的公共信息墙下,阿回将一封刚收到的信贴了上去。
那是一封匿名信,信纸很特殊,是半张被撕毁的出生证明。
上面用一种颤抖的笔迹写着几行字:“我女儿被改名叫‘不详’,我已经三年没叫过她真正的名字了……现在,我想改回来。”
阿回深吸一口气,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那段曾经在第七碑前响起,蕴含着无数人心声的“心跳声”录音,再一次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社区。
咚咚,咚咚,沉稳而有力,像是在叩问每一个人的灵魂。
当晚,联盟社区的循环广播里,在播报完日常的物资信息后,多了一句冰冷电子音也无法掩盖其力量的话语:“有人想认回自己的名字吗?”
无人看见,言辙怀中的残卷银芽,其根须在虚空中悄然蔓延,仿佛一张无形的网络。
几乎是同一时间,遍布全城的七口“希望井”——旧时代的许愿池,如今的水源地——原本平静的水面上,竟同时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的倒影。
不是月亮,不是星辰,而是两个字——林昭。
一间逼仄的小屋里,阿烬猛地从床上坐起。
长久以来,他第一次没有在被噩梦惊醒的冷汗中挣扎。
窗外的月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他怔怔地看着墙壁。
那上面贴满了写着“不认”、“不是我”、“与我无关”的纸条,是他过去为了逃避替身诅咒而做的徒劳抵抗。
他跳下床,没有丝毫犹豫,发疯似的将那些纸条一张张撕得粉碎。
然后,他抓起一支笔,在被纸条覆盖的墙壁上,一笔一画,用力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阿烬,不是替身。”
就在他写完最后一笔的刹那,一缕微不可查的银光从他头顶拂过。
他并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灵魂层面,属于他的那个【替咒童】词条,正像一块生锈的铁皮,寸寸剥落,化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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