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幽蓝的光芒穿透了“出声信箱”的金属外壳,将小哑苍白的脸映成一片深海。
信件堆积如山,每一封都像一块沉重的礁石,压在她的心头。
她曾以为自己的使命是让沉默者“发声”,可现在,她从这些扭曲的字迹里读到的,是比沉默更深的绝望——“我说出来了,可没人听得懂。”
“听见”和“听懂”,原来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她抓起一把信,冲进了老弦的工坊。
木屑与松香的气味中,老人正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那张断弦的古琴,神情如同在凭吊一位亡友。
“老弦,”小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我们做错了。我们只是造了一个更大的回音壁,声音传出去了,但意思……都死在了路上。”
她将信纸铺开,那些无助的句子像一道道新鲜的伤口,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我想叫爸爸抱我,可我怕他觉得我烦。”“我笑着说没事,其实那天晚上我想从天台跳下去。”“他们都说我坚强,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喊疼。”
老弦的目光从那些字句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回他那张无声的琴上。
小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说不出,我读不出,但或许……音乐能听懂。”
老弦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骤然亮了一下。
他凝视着那张陪伴了他一生的断弦琴,良久,仿佛在与一个老友进行最后的告别。
他拿起刻刀,一笔一划,在琴箱内侧,刻下了四个古朴的字:【静语之谱】。
就在刻刀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一道旁人无法察觉的意念波动,穿透了现实的维度。
言辙感知到了这份意图——将无形的情感,赋予有声的形态。
他不再等待,主动将残卷核心的那一抹幽蓝血丝,如活物般牵引而出,悄无声息地注入了琴体之内。
古琴的木纹深处,仿佛亮起了微弱的星轨。
言辙为这份全新的力量下达了定义:“情绪转译”——当小哑朗读信件时,残卷将自动捕捉文字背后最真实的情感频率,并将其转化为琴弦能够理解的震颤模式。
万事俱备。
小哑拿起第一封信,那封来自自闭症少年的信。
她轻声读出:“我想叫爸爸抱我,可我怕他觉得我烦。”
话音刚落,老弦的手指还未触碰到琴弦,那张断弦琴竟自己发出了声音。
嗡——
那不是一段旋律,甚至算不上音符。
它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其缓慢、甚至有些笨拙的律动。
一声,停顿,再一声,仿佛一个从未拥抱过的人,正在对着空气,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伸出双臂、再缓缓收拢的动作。
那节奏里充满了渴望,又塞满了胆怯,每一次的收紧都带着一丝“会不会被推开”的犹豫。
工坊的角落里,一直沉默旁观的断节,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滚烫的泪水决堤而下。
周围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只有断节自己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那缓慢而固执的节奏,那犹豫又充满力量的律动……竟与他十年前躺在病房里,母亲一遍遍为他按摩萎缩肌肉的力度与频率,完全一致!
那时候的他,肌肉坏死,无法言语,是母亲用那双粗糙的手,日复一日,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告诉他:“别怕,我还在。”
有些痛,永远无法用语言描述。
有些爱,也同样如此。
但在此刻,在这段奇异的琴声中,跨越了十年的时空,他与母亲掌心的温度重逢了。
他冲到琴前,声音颤抖地请求:“把这段旋律……录下来。求求你们。”他看向小哑和老弦,“我的‘裂痕舞团’,需要它。我要编一支舞,主题就叫……‘未完成的抚摸’。”
与此同时,苏沁正在舞团的练功房里,看着镜中的景象,眉头紧锁。
她察觉到一种可怕的迹象正在蔓延。
她将其命名为——“新影契”。
有几个新来的学员,正在狂热地模仿她因伤痛而形成的独特舞姿,甚至在自己光洁的皮肤上用颜料画出丑陋的伤疤。
她们模仿着她的跛行,模仿着她肌肉撕裂后的痉挛,可她们的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表演的、空洞的狂热。
她们把伤痕当作战袍,把痛苦当成勋章,却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撕裂。
她们的舞蹈,只是一场场精致而虚伪的仪式。
苏沁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她的伤痕,正在变成一种被崇拜的图腾,一种可以被轻易复制的风格。
她转身离开练功房,径直走向残卷共鸣的核心。
她在那片幽蓝的光芒前缓缓坐下,没有抬头,只是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那个无形的存在倾诉:“我不想再当‘被救赎的象征’了……我想当一个会痛的老师。”
一个真正能感受到学员们的痛,并教她们如何与痛共舞的老师,而不是一个被供奉在神坛上,供人模仿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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