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刮了整整一夜。
它穿过断壁残垣,掠过荒原冻土,最终撞上镜阵遗址边缘那座不起眼的茧房。
黄土夯墙沉默地立着,像一块从大地长出的伤疤,隔绝天地,也隔绝声音与光。
墨七弦坐在茧房中央,背脊笔直如尺,双眼闭合,呼吸浅得几乎不可察。
她身下是用铜箔拼接成的环形电路,头顶悬着一盏无焰灯,幽蓝冷光静静洒落,映在她额前那片水晶上——此刻已黯淡如死物。
她拔掉了最后一根数据线。
金属接口从后颈缓缓抽出时,有细微血丝渗出,顺着脊椎滑进衣领,温热,黏腻。
她没擦,只是轻轻吐出一句话:“这次,我不再是广播站。”
她是信号源,不是中继塔。
过去那些日子,她的意识被拆解成无数碎片,寄宿于发电机、星髓灯、街头巷尾的共振装置之中,以隐性算法的形式,在每一次电流跃动里低语。
她教会人们如何思考,却始终无法摆脱“神谕”的影子——他们仰望她,如同仰望星辰,而不是一个会疲惫、会犯错的人。
可知识不该是崇拜,而应是传递。
所以她必须切断所有外联,退回最原始的状态:只靠自己,观察自己。
茧房,是她为自己打造的囚笼,也是重生的胎室。
四壁由三百张银丝茧糊制而成,层层叠叠,每一道缝隙都掺入研磨成粉的星髓残晶。
蚕娘送来这些茧时一句话未说,只将手按在墙上,停留三息,仿佛交付的不是材料,而是命脉。
外覆黄土,内衬铜箔,整座结构构成一个精密的低通滤波屏障——理论上,能阻断一切已知频率的电磁波、声波乃至量子纠缠态的信息泄露。
在这里,她不再对外发送任何信号。
她只接受。
体内的异常波动始于三天前。
一种难以名状的节奏感在神经末梢游走,像是有人在她脑内敲击摩尔斯电码,又像是某种远古协议正在重新握手。
起初她以为是系统残留,可当她在静默中剥离所有外部干扰后,那波动依旧存在——并且越来越清晰。
它来自内部。
更准确地说,来自她穿越时携带的“意识本体”与这个世界底层规则之间的摩擦。
她睁开眼,指尖轻触地面铜箔,另一只手执炭笔,在膝上摊开的粗麻纸上写下第一行字:“第零日,晨六时十七分。心率平稳,但α波出现非周期性尖峰,持续2.3秒。同步现象初现。”
笔尖顿了顿,她低声自语:“如果这不是我……那是谁在响应?”
与此同时,东市废墟的露天学堂正迎来清晨的第一批人。
小石头蹲在发电机旁,面前摆着昨日送来的食盒——饭菜原封未动,连竹筷都没动过一根。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沉静得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
风吹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眉心一道淡淡旧疤——那是他第一次试图复刻墨七弦的差速齿轮时,被飞溅的铜片所伤。
他没说话,只是捡起一根炭条,在潮湿的泥地上画了起来。
一个简单的齿轮传动链,输入轴带动中间轮,再传至输出轴。
这是他昨晚反复推演的结构,用于改进脚踏水泵的扭矩效率。
可就在他画完最后一齿时,手指忽然一顿。
炭痕自行延展了。
没有人为触碰,也没有风吹扰动,那根细线竟如活物般继续蔓延,在泥土中勾勒出一组前所未见的机构——多重行星轮嵌套,中心轴偏移15度,辅以弹性补偿环。
整个结构复杂精妙,却完美符合动力守恒原理。
小石头猛地抬头,望向百里之外镜阵的方向。
“是你教我的吗?”他轻声问。
风穿林而过,卷起几片枯叶,打在茧房外墙上,发出沙沙轻响。
仿佛有人,在极远处,轻轻拨动了一根绷紧的琴弦。
同一时刻,北境回音窟深处。
夜弦生盘膝坐在冰冷石台上,十指抚过面前那面裂纹纵横的古铜筝。
筝身斑驳,弦已断其二,却仍能发声——不是乐音,而是共振。
他虽盲,却能听见世界振动的频率。
“七弦之心今日停跳三刻十七分。”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磨刀,“必有大变。”
周围信徒皆屏息,不敢言语。
他们知道,这不是比喻。
所谓“七弦之心”,指的是墨七弦最后一次公开心跳监测数据——被夜弦生谱成曲调,每日弹奏校准,视为信仰与技术的双重圣律。
而今天,那段旋律中断了。
整整三刻十七分,无声无息。
老匠人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拆开随身携带的木牛流马。
机关卡顿已久,步履蹒跚,他曾试遍所有方法都无法修复。
此刻,他闭上眼,依循脑海中浮现的滴水节奏——洞顶渗下的水珠,不知为何,竟与三年前记录的心跳曲线完全重合。
他依此重排齿轮咬合顺序。
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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