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沙尘掠过洛阳东市的断墙残垣,碎纸在空中打旋,像一群无家可归的魂。
朝廷的禁令刚下三日,“不得私藏、供奉铜钉,违者以惑乱民心论处”,可越是禁,民间越疯。
城南李氏世家连夜修祠扩殿,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钉供上神龛,每日三炷香、五体投地,还请来道士做法,宣称“得钉者得天工,可通星轨、御雷火”。
消息传开,各地豪族纷纷效仿,有人甚至掘祖坟寻铁器,熔铸“神钉”自封传人。
荒唐至极。
小石头蹲在废墟中央那块漆黑石板前,指尖沾了灰,在“如何让瞎子听见风的速度”下方画了个圈。
他知道,这场疯病,不会自己停下。
而此刻,谭掌柜正站在自家印坊门口,看着伙计们把一摞摞新刊的《千钉录》搬上马车。
封面烫金大字,庄重得像是经书——可翻开第一页,便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一枚:形似鱼钩,头粗尾细,疑似孩童串糖葫芦所用;第二枚:表面布满蜂窝孔洞,疑为旧时灶台通风钉……”每一页都配有精细线描图,下面还煞有其事地写着“专家评语”:“此钉材质低劣,锻造温度不足六百度,绝非上古遗物。”
百姓起初是惊,继而是愣,最后——哄堂大笑。
茶馆里有人念出声:“这不就是我家门帘上的搭扣?”
酒楼中,一个铁匠拍案而起:“我昨儿才打了三个这样的!卖十文钱一个!”
街头巷尾,孩童哼起新编的童谣:“铜钉铜钉你姓啥?为何人人把你夸?你说你是天工信物,我看你是锅盖拉环!”
笑声如潮水漫过街巷,冲刷着那些曾跪拜于神龛前的膝盖。
墨七弦坐在城西一间不起眼的药铺二楼,窗外正对着一面晒着草药的竹匾。
她手里捏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李氏宗祠昨夜遭窃,神龛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张纸条——“你拜的不是钉,是自己的贪心”。
她嘴角微动,没笑,也没怒,只是将纸条轻轻折起,投入炉火。
火光跳了一下,映在她眼中,像某种仪式的开端。
三日后,东市废墟搭起一座简陋高台,木板拼接,绳索固定,连遮阳棚都没有。
但清晨未至,人群已从四面八方涌来。
“无钥大会”开始了。
没有旌旗,没有礼乐,只有一块悬在支架上的黑板,上面写着三条铁律:
一、不得自称师承。
二、不得索要报酬。
三、必须公开核心原理。
第一个登台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褴褛,手心全是茧。
他捧着一只陶罐上来,里面插着两片发黑的铁片,夹着炭粉,浇了半罐酸液。
“这是……泥土电池。”他声音发颤,却一字一顿,“铁片是阳极,炭是阴极,酸液导电。我能点亮灯。”
说着,他接上一根细线,连到台角一盏蒙尘的磷火灯上。
灯,亮了。
幽绿的光在晨雾中摇曳,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全场死寂。
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仿佛见了鬼术;有人伸手去摸那灯光,指尖触到温热,猛地缩回,如同被真理灼伤。
接着,掌声炸响。
第二个上台的是个渔妇,演示“潮汐纺轮”;第三个是老木匠,献上“梦话记录仪”;第四个是跛脚郎中,拿出一套“脉搏计时漏”……一个个粗陋却精巧的造物被摆上台,没有神迹,没有秘咒,只有清清楚楚的一句解释:“我是这么想的,然后我试了。”
知识不再是锁在箱底的贡品,而是踩在泥里也能生根的种子。
断秤翁就坐在前排,怀里抱着他那杆用了三十年的戥子,铜身磨得发亮,秤星依旧精准如初。
他一直沉默地看着,直到那个盲眼男子用风铃辨向的柳氏上台演示完毕。
他忽然站起身。
所有人都看见他举起戥子,高过头顶,手臂颤抖,却无比坚定。
“啪!”
一声脆响,戥子砸在青石板上,断裂成三截。
他蹲下身,一块一块,将碎片嵌入地面,围成一个完整的圆环。
“这是我称了一辈子的秤。”他声音沙哑,却穿透全场,“称药材、称金银、称人心……可它从来没能称出‘值不值得’。”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人群:“今天,我把它埋在这儿。不是丢弃,是让它长出来。”
没人说话。
风吹过废墟,拂动那些尚未写完的草图,纸页翻飞,如同振翅欲飞的思想。
就在此时,人群分开。
影七来了。
一身黑衣,腰佩旧刀,步履沉重如负山岳。
他身后跟着两名暗卫,抬着一口密封铁箱,四角铆钉紧扣,锁芯泛着冷光。
他曾是肃王最锋利的刀,三十年守护“真钉”秘密,亲手斩杀过十七名觊觎者。
世人说他疯,说他愚,可没人敢轻视那一口铁箱——那是最后的圣物容器。
他走上台,无人阻拦。
全场寂静,连呼吸都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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