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语言混乱的挫败,以及之前种种或滑稽、或尴尬、或激烈的文化碰撞,马骥在澳门的热情渐渐冷却下来。他不再像初来乍到那样,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急于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是开始用一种更冷静、或许也更疲惫的眼光,审视这个光怪陆离的港口城市。
他看到了西方商人追逐利润的贪婪与精明。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东方,冒着生命危险穿越茫茫大海,只为了将东方的丝绸、瓷器、茶叶运往欧洲,赚取高额利润。他们在交易中寸土不让,锱铢必较,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就像范·德克那样,为了压价可以肆意贬低中国的瓷器,为了打听磁铁的秘密可以纠缠不休。
他也看到了传教士们近乎固执的信仰热忱与(在他们自己看来的)奉献精神。麦神父和他的同僚们,远离故土,来到陌生的东方,忍受着语言不通、文化隔阂的痛苦,日复一日地传播着天主教教义。他们或许有自己的政治目的,或许有些做法让人难以接受,但他们对信仰的坚定和那份执着,却让马骥有些敬佩。
他看到了中国商人面对新市场的机变与挣扎。林老板、陈商人这些中国商人,一方面想要抓住与西方人贸易的机会,赚取财富;另一方面,又对西方人的文化和商业规则感到陌生和不适,在交易中常常处于被动地位。他们努力适应着这个变化的世界,却又时常被传统的思维方式束缚。
他也看到了普通百姓在异质文化涌入下的茫然与适应。像王大婶那样的普通民众,对西方传来的番薯、玉米等新作物充满好奇,乐于尝试;但也像张老先生那样的守旧人士,对西方的一切都充满排斥,认为那是“蛮夷之术”,有失斯文。
澳门就像一个小小的世界缩影,充满了机会,也充满了冲突;有新知带来的兴奋,也有隔阂导致的误解;有不同文化的交融,也有深层价值观的碰撞。马骥像一个走马观花的旁观者,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却又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那套现代的思维方式和知识储备,在这里时而能带来短暂的惊奇和关注,时而又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
他渐渐明白,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也不是靠一两个人的“奇思妙想”就能推动的。它需要时间的沉淀,需要双方的理解与包容,需要放下偏见与傲慢,真正地去倾听、去感受、去尊重彼此的不同。
而他自己,终究只是一个过客。他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属于这个地方。他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阵涟漪后,终究会归于平静。
在马骥心境变化的同时,他胸口的山歌挂坠,却一直处于一种持续而复杂的“饱餐”状态。它贪婪地吸收着澳门这个独特地方所蕴含的一切“异质”能量:西方宗教那种排他而又坚定的信仰之力,纯粹而执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航海贸易带来的充满冒险与扩张气息的商业能量,精明而充满活力,带着对财富的无尽渴望;基于观测与逻辑的理性科学之光,冷静而精准,带着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欲;写实艺术所带来的强烈感官冲击,厚重而浓烈,带着对真实的极致追求;甚至包括那些因语言、礼仪、观念冲突而产生的混乱、摩擦与无奈,嘈杂而真实,带着不同文明碰撞的火花……
所有这些能量,都与它之前吸收的东方能量截然不同——江南园林的温润意境、紫禁城的皇权威严、草原的原始奔放、临安的市井烟火。这些异域能量如同冰与火交织,在挂坠内部激荡、融合、沉淀,让它变得愈发沉重,光芒内蕴,呈现出一种混杂了太多不同性质能量后的混沌状态。它不再像在江南时那样温润灵动,也不像在紫禁城那样压抑敏感,而是一种饱胀的、仿佛随时要突破某种界限的饱和感。
这日傍晚,马骥独自一人来到澳门半岛最南端的海岬尽头。这里远离了市区的喧嚣,只有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雄浑而壮阔。夕阳如血,将天空和大海染成一片金红,云层被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与湛蓝的海水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壮丽的画卷。
巨大的西洋帆船和中国的广船、福船在远处的港口进进出出,帆影幢幢,如同移动的剪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唯美。咸腥的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袍,带来大海独有的气息,远处隐约传来码头的喧嚣和教堂晚祷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交响。
马骥站在岩石上,望着眼前浩瀚的南海,心中五味杂陈。有对未知世界的好奇,有对文化隔阂的无奈,有对自身处境的茫然,也有一丝即将离开的预感和……解脱。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块一直随身携带的、已经失去魔力的强磁铁,在手里摩挲着。这小小的玩意儿,曾让他短暂地吸引过西方人的目光,也曾让他产生过靠“黑科技”在澳门立足的想法,但终究改变不了什么。它就像他在这个时代的一个缩影,看似新奇,却终究无法融入,也无法真正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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