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甲御天 第158章 密议定策

阿莎公主退下后，偏殿内的烛火似乎都随着萧凡的思绪摇曳不定。放走阿莎，绝非一时兴起，而是基于对全局利弊的冷酷权衡。这一步棋落下，后续的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无误，既要让阿莎感受到“势”的加持，又要确保缰绳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他没有立刻召见朝臣，而是独自对着巨大的大梁疆域图，沉思了整整一个时辰。西南的山川地貌、南川的王室结构、周边小邦的动向……无数信息在他脑中交汇、推演。

拂晓时分，天色微熹。萧凡眼中最后一丝犹疑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断后的清明与锐利。

“传，枢密使夜蚀，锦衣卫指挥使沈追。”

命令下达不久，两道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偏殿之中。夜蚀依旧是一身玄影卫的冷峻气质，只是如今换上了象征枢密使身份的紫袍金带，更添威严。沈追则是个面色略显苍白、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年轻人，他是萧凡在南疆时一手提拔的情报头子，执掌新成立的、负责监察百官与对外谍报的“锦衣卫”。

“参见陛下。”

萧凡没有赘言，直接切入主题：“南川质子阿莎，你们都知道。朕，决定放她回去。”

夜蚀目光微凝，沈追则眉头轻轻一挑，但两人都未出声质疑，只是静待下文。他们深知，陛下做出此决定，必有深意。

“然，放虎归山，需锁其颈。”萧凡目光扫过二人，“此去南川，明面上，朕会派遣一队‘仪仗’与‘护卫’，由夜蚀你从玄影卫中挑选两名可靠、机敏、武功高强之人，扮作护卫统领，贴身‘保护’阿莎公主。他们的任务，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确保她不会脱离掌控，并在必要时……执行最终手段。”

“臣明白。”夜蚀沉声应道。玄影卫最擅长的便是潜伏、护卫与暗杀，此任务正合其用。

“暗地里，”萧凡看向沈追，“由你锦衣卫负责。挑选精通南川语言、熟悉西南风土的干练人员，混入商队、流民，先一步潜入南川国都。他们的任务有三：一，建立情报网络，监视南川朝野动向；二，搜集阿莎几位王兄的罪证与把柄，尤其是能与阿莎提供的信息相互印证的关键证据；三，必要时，配合明线上的玄影卫行动。”

“卑职领命！”沈追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的兴奋，这正是锦衣卫大展拳脚之时。

“记住，”萧凡语气加重，“你们二人，一明一暗，互为犄角。所有情报，直报于朕。对阿莎，既要让她感受到朕的‘支持’，也要让她时刻意识到，她的一言一行，皆在朕的注视之下。她若安分，便助她成事；她若有异动……”萧凡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光已说明一切。

“臣（卑职）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去准备吧。三日内，朕要看到详细的计划与人选名单。”

“是！”

两人领命退下，步伐迅捷而无声，如同融入黎明的阴影。

第八百零六章 朝堂风波，以退为进

次日，大朝会。

这是萧凡登基前的最后一次重要朝会，旨在稳定人心，安排新朝政务。当各项军政要务商议得差不多，气氛趋于平稳时，萧凡看似随意地抛出了一个议题。

“关于仍滞留京都的各方质子、使节，新朝当以何策待之？众卿可有建言？”

话题一出，不少官员，尤其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纷纷出列，陈述应如何彰显天朝气度，或安抚，或威慑。

待众人议论稍歇，萧凡才缓缓开口：“诸卿所言皆有道理。然，朕以为，新朝当有新气象。一味羁留质子，以示威慑，有时反会激化矛盾，非长治久安之道。”

他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班列中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相身上，似在征求他的意见，又像是在引导话题。

陈相何等人物，虽不知陛下具体计划，但心念电转间，已大致猜到可能与昨日深夜召见阿莎公主有关。他略一沉吟，出列道：“陛下圣明。怀柔远人，亦是王道。不知陛下属意，从何人开始？”

萧凡顺势道：“南川阿莎公主，入京数年，一向安分守己，颇识大体。如今南川老王年迈，朕闻其国内诸子争位，暗流涌动。若此时施以恩德，放阿莎公主归国，一则显我天朝仁德，化解旧怨；二则，阿莎公主感念天恩，或能有助于南川局势稳定，使其不再成为西南边患。众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低声议论。

有官员认为此乃仁政，可收买人心；但也有不少官员，尤其是经历过南疆战事或深知南川反复秉性的老臣，立刻表示反对。

“陛下！万万不可！”一位御史出列，激动道，“南川蛮夷，向来畏威而不怀德！阿莎公主虽表面安分，其心难测！放其归国，无异于纵虎归山！若其回去后煽动南川与我为敌，西南危矣！”

“是啊，陛下！质子乃牵制藩属之重要手段，岂可轻放？”

“南川内部混乱，正应使其混乱，我朝方可渔利，岂能助其稳定？”

反对之声一时甚嚣尘上。这正是萧凡想要的效果。若朝堂上一片赞同，反而显得此事寻常，引不起南川探子的足够重视。

萧凡耐心听着，待反对声稍弱，才平静地看向陈相：“陈相，你意下如何？”

陈相心领神会，朗声道：“老臣以为，陛下此议，深谋远虑！”

他一句话便压下了许多杂音，继续道：“正如陛下所言，新朝当有新气象。羁留质子，乃旧朝猜忌、国力不彰时之下策。如今天威浩荡，陛下神武，四海宾服，又何须以一女子为质来牵制南川？”

他环视众人，语气铿锵：“放阿莎公主归国，正可彰显陛下胸襟与自信！此其一。其二，南川内乱，若放任不管，确可能滋生极端势力，悍然犯边，迫使我朝在百废待兴之际用兵西南，此乃下下之策。若阿莎公主归国，能因其与我朝之‘善缘’，稳定局势，使南川保持恭顺，则我朝可不费一兵一卒，安定西南！此乃上策！”

“至于纵虎归山之虑……”陈相微微一笑，看向龙椅上的萧凡，“陛下既敢放虎，岂能无锁虎之链？老臣相信，陛下必有万全之策。”

萧凡适时接口，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相爱卿深知朕心。此事，朕意已决。并非征求诸位意见，而是告知诸位决议。”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还想反对的官员，众人顿时噤声。

“着礼部、鸿胪寺，即日筹备阿莎公主归国事宜。仪仗依郡主规格，不可怠慢。另，调一队禁军精锐，由枢密院指派将领，沿途护送，务必确保公主殿下安全抵达南川！”

“臣等遵旨！”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连忙出列领命。

朝会散去，阿莎公主即将被礼送回国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都，也必将以最快的速度，传向南川以及周边所有关注大梁新朝动向的势力。

旨意传到阿莎公主居住的馆驿时，她正对镜梳妆，看似平静，指尖却微微颤抖。当听到“陛下恩典，礼送公主殿下归国”的字眼时，她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彻底落下，随之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逃出生天的庆幸，有对未来的野望，更有对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深深的忌惮。

她很清楚，这所谓的“恩典”背后，是冰冷的交易与严密的控制。那即将到来的“护卫”，就是套在她脖颈上的枷锁。但，这同样是她的机会，是她借以在南川搅动风云的“势”的起点。

接下来的几天，馆驿门庭若市。礼部官员前来商讨行程礼仪，鸿胪寺官员送来赏赐清单，甚至还有一些原本对她不理不睬的京中贵胄，也遣人送来礼物，言语间多有结交之意。

阿莎公主应对得体，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荣宠，仿佛真的只是一位蒙受新皇浩荡天恩、得以归家的幸运公主。但只有在她独处时，眼神才会变得锐利而深沉，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回到南川后可能面对的局面，以及如何利用这“大梁支持”的假象，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

京都城外，长亭古道。

规格仅次于亲王的郡主仪仗早已列队等候，旌旗招展，护卫甲胄鲜明，引得不少百姓远远围观。礼部侍郎亲自前来送行，场面做得十足。

阿莎公主换上了南川风格的盛装，华美夺目，她向京都城方向，依礼遥拜，感谢天恩。姿态优雅，神情恳切，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在两名气息沉凝、目光如电的“护卫统领”（玄影卫高手）的陪同下，阿莎公主登上了华丽的马车。随着礼官一声高唱，车队缓缓启动，向着西南方向迤逦而行。

马车内，阿莎透过纱帘，回望那渐行渐远的、巍峨的京都城墙。阳光洒在城楼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里，是囚禁她多年的牢笼，也是她险死还生的战场，如今，更成了她借以起飞的跳板。

“萧凡……”她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你给了我机会，我绝不会让你失望……至少，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不会。”

车队扬起尘土，消失在官道尽头。

城楼之上，萧凡负手而立，远远眺望着那支变成黑点的车队。陈相静立一旁。

“陛下，此子心机深沉，野心不小。放她回去，福祸难料啊。”陈相轻声道。

萧凡神色平静，目光仿佛已穿透千山万水，看到了南川的崇山峻岭，看到了那即将因阿莎回归而掀起的权力风暴。

“棋子已落局，接下来，就看她是想当一枚安稳的棋子，还是……一枚试图反噬的毒子了。”萧凡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期待，“无论她如何选择，朕，都准备好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阿莎公主的回归，如同投入南川这潭深水的一块巨石，必将激起千层浪。而这波澜，最终会涌向何方，不仅取决于阿莎的野心与能力，更取决于那只在九天之上，俯瞰并掌控着棋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