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甲御天 第133章 守城艰难

兀术赤的金顶大帐内，死寂取代了往日的喧嚣。乌维的人头被侥幸逃回的溃兵带回，放置在一个木匣中，那双曾经凶悍的眼睛圆睁着，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三万狼骑折损近半，主将阵亡，副将赫连铮重伤昏迷……这一连串的打击，没有让兀术赤再次暴怒，反而让他陷入了一种冰凉的、孤注一掷的冷静。

他走到帐外，望着南方那座在晨曦中轮廓逐渐清晰的巨城——京都。城墙上的梁国龙旗和“萧”字旗依旧在飘扬，虽然残破，却带着一种倔强的嘲讽。

“萧凡……虎啸营……”兀术赤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你赢了，在草原上，在旷野里，你确实是一头猛虎。但是……”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噼啪的响声。

“但是，这里是攻城战！是血肉与城墙的碰撞！你那一千骑兵，再骁勇，能飞上我的城墙吗？能挡住我数十万大军的决死冲击吗？”

他转身，对身后如同石雕般肃立的传令兵嘶声吼道：“传令！停止所有后方清剿！放弃所有次要目标！全军！所有部落！所有仆从军！给我集中所有力量，昼夜不息，猛攻京都！三日！三日之内，我要站在京都的城楼上！我要用萧衍和萧景禹的头骨喝酒！”

“告诉儿郎们！破城之后，屠城十日！金银、女人、奴隶，谁抢到就是谁的！”

他要用人海战术，用最原始的**和残酷，榨干这座孤城最后一丝生命力。只要京都陷落，萧凡就算在外面杀再多人，也失去了战略支点，成了无根浮萍！届时，他再调集重兵，慢慢收拾这只烦人的“苍蝇”。

低沉的、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号角声，再次响彻京都外围。这一次，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进攻。戎族和燕国的营寨，如同沸腾的蚁巢，无数士兵涌出，汇聚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潮。

攻城器械被推到了最前沿：高达数丈、如同移动堡垒的“攻城车”，包裹着厚重生牛皮、前端镶嵌巨大撞角的“攻城槌”，以及数以百计的投石车（炮车）和巨型床弩。天空，被密集的箭矢和燃烧的炮石遮蔽，阳光难以透下，仿佛末日降临。

京都城头，残存的守军不足两万，且大半带伤，人人面带菜色，眼神中混合着麻木与绝望。箭矢早已耗尽，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连拆毁民居得来的砖石都快用完了。瘟疫在城内肆虐，每天都有人无声无息地倒下。

四皇子萧景禹甲胄破碎，左臂用布条吊着，脸上混杂着血污和烟尘，唯有眼神依旧倔强。老宰相陈松，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官袍，手持一把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的宝剑，站在萧景禹身旁，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颤抖，身躯却挺得笔直。

“将士们！百姓们！”萧景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但他用尽全身力气呼喊，“最后的时刻到了！身后就是我们的父母妻儿！就是我们的祖坟宗庙！我们已无路可退！唯有死战！报国！”

“死战！报国！”回应他的，是守军们微弱却决绝的呼喊。

攻城，开始了。

这不再是试探，不再是骚扰，而是如同海啸般的、不计代价的全面总攻！

第一波，是远程火力的疯狂倾泻。

炮车抛出的巨石，带着恐怖的呼啸，狠狠砸在城墙上！夯土的城墙在剧烈颤抖，女墙被成段地砸碎，躲在后面的士兵连人带甲被砸成肉泥。燃烧的油罐（燕军提供）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在城头，爆开大团火焰，粘稠的火油四处飞溅，点燃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包括人体！惨叫声此起彼伏。

床弩发射的巨型弩箭（如同长矛），能轻易洞穿数个士兵，将他们像糖葫芦一样串起来，钉死在城楼或地面上。

守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能死死趴在垛口后，忍受着这毁灭性的轰击。每一刻，都有人被砸死、烧死、射死。城墙，变成了真正的血肉磨盘。

第二波，是步兵的蚁附攻城。

当远程压制达到顶峰，如同潮水般的戎族和燕国步兵，扛着无数的云梯，冒着城头稀稀落落（箭矢已尽）的箭矢和砖石，嚎叫着冲到了城墙下！

云梯如同森林般架起！敌人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

“滚油！金汁！”守军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

最后几锅烧得滚烫的热油和恶臭的金汁（粪便、毒药混合物）被倾泻下去！城墙下顿时响起一片非人的惨嚎，被淋中的敌人皮开肉绽，冒着青烟从梯子上跌落。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死亡，无法阻挡他们的疯狂。

越来越多的敌人爬上了城头！

短兵相接！最残酷、最原始的搏杀开始了！

守军士兵挥舞着卷刃的刀剑，用断裂的长枪，甚至用拳头、用牙齿，与敌人扭打在一起。不断有人倒下，尸体迅速堆积起来，滑腻的血浆让站都站不稳。城头每一寸土地，都在进行着激烈的争夺。

萧景禹亲自挥剑砍杀，接连手刃数名敌兵，但更多的敌人涌上来。陈相老迈，被一名戎族士兵砍中肩膀，鲜血淋漓，幸好被亲卫拼死救下。

第三波，是攻城锤与城门的考验。

巨大的攻城槌，在无数士兵的推动下，如同史前巨兽，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饱经摧残的城门！城门后方，守军用巨木、砖石乃至自己的身体死死顶住。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木屑飞溅和守军口喷鲜血。城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就在这最危急的关头，城外，响起了不一样的号角声！并非戎族和燕国的风格！

一支黑甲骑兵，如同旋风般出现在敌军攻城的侧翼！是萧凡的虎啸营！

他们无法直接攻城，但他们可以做他们最擅长的事情——袭扰！

一千骑兵，化作数股，如同致命的游骑，沿着敌军攻城的阵型边缘，用他们精准的骑射，疯狂狙杀着敌军的军官、传令兵、炮车操作手！

他们的箭，又准又狠！往往一名正在指挥登城的百夫长，会突然被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冷箭贯穿咽喉！一架正在装填的炮车，操作手会接连被射倒！

这种精准的“斩首”和“技术兵器”破坏，虽然无法扭转整个战局，却极大地迟滞了敌军的攻城效率，打乱了他们的指挥节奏，为城头守军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喘息之机！

“是镇南王！镇南王的骑兵！”城头有眼尖的士兵看到了那面熟悉的黑色“萧”字旗，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这微弱的支援，如同黑暗中的一丝萤火，重新点燃了守军几乎熄灭的斗志。

然而，城内的状况，已经糟糕到无以复加。

粮草彻底断绝。易子而食的惨剧，从暗巷蔓延到了明处。瘟疫（很可能是鼠疫或伤寒）如同无形的死神，在拥挤的难民和伤兵中疯狂收割着生命。街道上尸体堆积如山，无人处理，苍蝇嗡嗡作响，恶臭弥漫全城。守军的战斗力，在饥饿和疾病的双重打击下，正在飞速流失。

京都，这座曾经象征着文明与繁华的巨城，已经从内部开始腐烂、崩溃。它就像一个遍体鳞伤、饥肠辘辘的巨人，全靠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着最后一口元气。

攻城战，从清晨持续到黄昏。

夕阳，再一次将天空染成凄艳的血红色。

城墙上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破损的旗帜在余烬中耷拉着，残破的兵器散落得到处都是。攻城槌终于撞破了外城门，但守军在内城巷口用尸体和瓦砾构筑了新的防线，战斗进入了更加残酷的巷战阶段。

戎族和燕国联军，付出了超过五万人的惨重伤亡，依旧未能完全占领京都。守军的抵抗意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萧凡的虎啸营，在进行了数次成功的袭扰，吸引了部分敌军注意力后，再次如同幽灵般消失在暮色中。他们人困马乏，箭矢也所剩不多，需要寻找新的补给和休整点。

城头，萧景禹拄着断裂的长剑，望着城内四处升起的浓烟和听不绝耳的喊杀声、哭泣声，又望了望城外那暂时退去、却如同潮水般必将再次涌来的敌军，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守，还能守多久？

一天？两天？

老宰相陈松被亲卫搀扶着，走到他身边，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却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平静：“殿下，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社稷倾覆，非战之罪，乃天意也……但，我大梁风骨，不可坠！老臣……先行一步了。”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破碎的官袍，对着皇宫的方向，郑重地三拜九叩。

萧景禹知道，这座城，快要走到尽头了。但他也知道，萧凡还在外面。只要他还在，大梁，就还有一口气。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烈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举起断剑，对身边仅存的数百名伤痕累累的士兵嘶声道：“弟兄们！随我……再战！”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座即将陷落的帝都，也映照着无数逝去的亡魂和……一个帝国最后的悲歌。攻城战暂时停歇，但更残酷的内城巷战，即将拉开序幕。而远方的萧凡，正在酝酿着下一步，或许能真正扭转乾坤的行动。